獨裁者的“友誼”

張明揚

希特勒絕不是一個有人情味的人。在愛情上他幾乎是一個不婚主義者，自殺前才許給情婦愛娃一場婚禮；在友情上他習慣背信棄義，一起打天下的好兄弟羅姆、最器重的下屬隆美爾都被他干掉了。然而，一個絕無僅有的例外是，希特勒終其一生對墨索里尼都保持著異乎尋常的友誼，無論順境逆境都不離不棄。

大哥與小弟，導師與學生

當我們談及二戰時的巨頭大佬時，墨索里尼可能是最不起眼的一個，與羅斯福、丘吉爾、斯大林、希特勒、東條英機相比，完全不在一個層級。

但如果回到這段友誼故事的最初，你會發現，當墨索里尼達到政治生涯巔峰之際，希特勒充其量只是他的一個崇拜者罷了。可以這么說，比希特勒年長6歲的墨索里尼才是“法西斯主義”的締造者，希特勒只是個將“法西斯主義德國化”的模仿者。

墨索里尼不僅是法西斯主義的理論權威，而且是第一個將其付諸實踐的獨裁者。1922年，墨索里尼率領法西斯黑衫黨奪取了意大利政權。這神奇的奪權經歷大大觸動了此時尚是政治屌絲的希特勒。1923年，希特勒“致敬性”地在慕尼黑發動“啤酒館政變”，企圖復制偶像的成功模式，結果卻是鬧劇一場，直接將自己送到了法庭上。

希特勒最終像墨索里尼一樣走上政治舞臺之巔，是10年之后了。就算在希特勒成為我們熟悉的那個“元首”之后，墨索里尼一開始對這位昔日崇拜者的態度仍很冷漠。如果說此時存在一個由德意組成的“法西斯國際”的話，墨索里尼仍是崇高的導師，希特勒則是一個剛剛擠進“法西斯界”的后輩，但已優秀到足以威脅導師的地位。

1934年，導師與弟子初次相遇，這段友誼竟然是在一個充滿火藥味的情境中開始的。當年6月，希特勒主動到威尼斯首次“拜見”墨索里尼，目的是表明德國對意大利的“小弟”奧地利沒有非分之想。希特勒當時“穿著一件褐色的膠布雨衣，頭戴漢堡式帽子”，墨索里尼看了希特勒一眼后便對副官說：“我看不慣他那樣。”一個月后，墨索里尼就用行動表明了他對希特勒的印象糟糕——在德國對奧地利表現出“異動”后，他直接拿出4個師作出兵狀，恫嚇希特勒不要妄動。

面對導師的羞辱，以脾氣火爆著稱的希特勒選擇忍氣吞聲，迅速收斂了對奧地利的野心，并在此之后百般討好墨索里尼，隔三岔五派使者到羅馬去交好。

我愛你，就算與世界為敵

希特勒對友誼的執著未必打動了墨索里尼，但顯然感動了命運之神。1935年10月，意大利侵略埃塞俄比亞，遭到了英法等國敵視。此時，只有希特勒大力支持墨索里尼。

1936年西班牙內戰爆發，希特勒又迎來了一次夯實與墨索里尼友誼的絕佳機會。在墨索里尼出兵支持佛朗哥后，希特勒也迅速追隨出兵，預演了日后二戰中他們攜手參戰的“感人”景象。

這兩次“公關”徹底打動了墨索里尼。1936年10月，德意在柏林第一次簽訂了有同盟意義的條約。撇開國與國的關系不談，此次簽約可視作希特勒和墨索里尼的“柏林結義”，拉開了兩人友誼的帷幕。

此時，希特勒這位小弟也開始讓墨索里尼刮目相看——當時的德國國力迅速提升。為了表示自己也同樣重視這份友誼，墨索里尼做了一個讓希特勒感動終生的決定。

1938年3月，希特勒決定出兵兼并奧地利，他最大的心結是，墨索里尼是否會反對。畢竟，僅僅4年前，墨索里尼差點為此與他大打出手。在決定出兵當天，“希特勒整個下午和晚上都瘋狂地等待著墨索里尼的表示”。當晚，希特勒終于等到了墨索里尼的話：“奧地利無關緊要。”

狂喜的希特勒回應：“我愿意跟他共患難，同命運……如果他需要幫助或處于危難之中，他可以確信，即使整個世界聯合起來對付他，我也堅決和他在一起。”

這一友情表白，大有“我愛你，就算與世界為敵”的意思。最重要的是，在未來7年中，希特勒忠誠地履行著這一承諾，直到死亡。

而墨索里尼從未和希特勒一樣真正重視這份友誼。1939年8月底，二戰爆發前幾天，就在希特勒熱切希望墨索里尼履約參戰之時，墨索里尼突然耍賴臨陣退縮，這讓希特勒差點也準備放棄戰爭。最終，希特勒決定單干，在9月1日出兵波蘭，二戰由此正式爆發。不過，希特勒甚至沒有對背信的墨索里尼表示出一點不快，僅僅要求前偶像以在媒體積極宣傳等方式給其精神支持。足以顯示這段“友誼”內涵“豐富”的是，墨索里尼甚至在暗地里希望希特勒戰敗，還主動派人向英法一方泄露情報。據其女婿齊亞諾在1939年11月的一篇日記中爆料：“墨索里尼一想到希特勒在進行戰爭，尤其當他想到希特勒取得勝利的時候，就感到無法忍受。”

所有人都放棄墨索里尼，除了希特勒

1940年1月，墨索里尼直接寫信給希特勒，稱即使有了意大利的幫助，德國也不可能戰勝英法，“那是否有必要孤注一擲去冒險，連本國政權也不顧，并把幾代德國精英都犧牲掉”。

墨索里尼的預言日后被證明準確無比，但很可惜，不僅希特勒沒有聽進去，就連他自己，在看到希特勒數月之后令人炫目的戰績之后，也搖身變為主戰派。

1940年3月，墨索里尼聲稱參戰，條件竟然是“英法遭到德國進攻，已無法支持，當再打一拳就可以讓他們投降時，我決不拖延”，“如果德國進展遲緩，我就要等等再說”。

面對如此厚顏無恥的參戰條件，希特勒竟然還是沒有生氣。6月11日，當墨索里尼發現法國已基本戰敗，參戰條件已完全具備時，就急不可耐地參戰了。

希特勒的軍事神話讓墨索里尼感到了被邊緣化的危險，作為法西斯江湖的老大，墨索里尼不愿把此地位拱手相讓。幾乎在出兵法國的同時，做著羅馬帝國夢的墨索里尼也開始在非洲入侵英國殖民地埃及，50萬意軍對5萬英軍，意大利竟然慘敗，甚至連自己的老本兒東非殖民地也差點丟掉。1940年10月，墨索里尼又出兵希臘，結果再度失利，創造了意軍27個師被希軍16個師包圍數月的“軍事奇跡”。

面對墨索里尼留下的這兩個爛攤子，又是希特勒默默地跟在后面擦屁股，最后把原本不想打的希臘也打了下來，還派了隆美爾到非洲處理殘局，沒想到還打成了戰神。

不過，作為代價，墨索里尼和希特勒此時的關系已然逆轉，在這份經過實力重組的友誼中，墨索里尼從昔日的導師變為希特勒的跟班。希特勒此時對墨索里尼的友誼已無法從人脈等功利的角度來解釋。德國軍官團甚至認為，意大利不參戰，德國的勝面反而更大。

1943年7月，眾叛親離的墨索里尼在軍事政變中下臺，還被軟禁。法西斯黨徒中沒有一人出面拯救這位黨的創始人，除了希特勒。

在接下去的幾周中，希特勒每天都在軍事會議中花大量時間討論如何營救墨索里尼，絕大多數高級將領都對墨索里尼是否值得營救深表懷疑，除了希特勒。

僅僅一個多月后，希特勒派手下最得力的特種兵指揮官斯科爾茲內奇襲軟禁墨索里尼的高山別墅，僅用4分鐘就救出了墨索里尼。據說獲救后的墨索里尼緊抱著斯科爾茲內說：“我知道老朋友希特勒不會拋棄我。”

此后，墨索里尼徹底淪為歷史末角，頹唐地經營著新的傀儡政權，這還多虧了希特勒念舊。

1945年4月28日，墨索里尼在逃亡途中被游擊隊捕獲處決。僅僅兩天之后，希特勒在柏林地下室自殺身亡，兌現了他對墨索里尼“共患難，同命運”的承諾。

墨索里尼的死訊，是希特勒在自殺前聽到的最后一批外界消息。

（英 子摘自《看天下》2014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