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青
失落的底線
文/阿青
名案回眸
1999年8月30日,坐落在外灘一側的上海友誼商店發生了上海新中國成立以來最大的一起失竊案:古玩柜兩件價值人民幣700萬元的稀世珍寶——清朝中后期的白玉蓋瓶和白玉持瓶觀音不翼而飛。其時,正值1999《財富》全球論壇上海年會和建國50周年大慶在即,友誼商店作為涉外商店,又是中外貴賓經常光臨之地,發生如此大案怎不教人著急!公安部責令限期破案,上海警方迅速行動,加緊偵破。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黃浦分局刑偵支隊便抓獲了竊賊趙生,收到了時任市公安局副局長吳志明的賀電:“涉外商廈盜案為一奇案,成功偵破,當載入公安工作史冊。”廣播劇《刑警803》則以此案為原型,編輯四集連續劇。
14年之后重新審視案中人趙生,也許誰也沒有想到,當年他的作案動機本是為了贏得一個姑娘的芳心。他的鋌而走險,已經不足以用“色”令智昏來簡單評論。他的人生悲劇足以令后人回味無窮。
早在1996年,聯合國的心理學專家就曾經預言:從現在到21世紀中葉,沒有任何一種災難能像心理危機那樣,給人們持續的痛苦。當年的趙生又何嘗不是深陷其中難以自拔呢?
趙生是上海崇明人,1988年考進上海建工學校,畢業后從崇明分配到市建筑公司,全家人都以他為榮。然而他的興奮卻轉瞬即逝,而且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市場經濟使一部分人先富起來,趙生的痛苦源于他過多地攀比和過高的生活欲望。他渴望過一種悠閑富足的日子,但他只是個電工,收入不高,難以望人家“白領”項背。何況這時的趙生開始了初戀,他找的是上海姑娘,初涉愛河的趙生時常在用錢的當口捉襟見肘,這使他尷尬。他知道如今的姑娘一個比一個實際,沒有足夠的錢拴不住她們的芳心。他經常陷入苦思冥想,急于找到一條一夜暴富之路。
1997年,想極了錢的趙生毅然辭職下海,在著名的南京路上租下店面,做起了服裝生意。應該說,趙生頭腦靈活,用心賣力,也確有所成。最高的時候,他的柜臺曾經創下過月入5萬元的營業額,純收入至少也有一兩萬元。在那個年代,也頗讓人看好了。
然而,也許是命運的造化,好景不長,他的生意只火了幾個月,就跌入了低谷。趙生反應還算迅速,他趕緊兌出店鋪,改行拉客頭做中介。可中介做了一段時間也做不下去了。他靈機一動,又去推銷點鈔機,但還是沒有賺到多少錢。最后,生意實在做不成了,他只得回到命運的歸宿地:應聘到一家合資公司干自己的老本行。這時,他每個月的收入有二三千元。如果安分守己地過日子,照理也不錯了,可趙生不滿足,這和他的理想中的財富人生相距甚遠。
君子愛財,無可厚非,可是這時,他想的已經絕不是取之有道了。1998年春天,鬼迷心竅的他竟將罪惡的雙手伸向一個中年婦女的脖頸。也許應了命不該得,項鏈沒搶到,他被當場扭獲,判了10個月的監禁。到期出獄,趙生失去了一切,包括應聘的工作和初戀的女友。想不到竭盡全力折騰了幾年,到頭來又成了一無所有的無業游民。錢,使他成了瘋狂的困獸!
趙生就在這個時候瘋狂地愛上了萍萍。萍萍有著姣好的身材,挺直的鼻梁和大大的眼睛,她的清純和嬌美,讓趙生格外動心。但萍萍是出入于高檔商務樓的白領,在她面前,趙生自慚形穢。得知萍萍的前任男友是一個學計算機的大學生,后來不知為什么和他吹了。憑著趙生的聰明,他斷定萍萍是那類既要面子又愛金錢的姑娘。可是和那個大學生比,自己沒有誘人的學歷,拿什么打動萍萍的芳心呢?
正當趙生想方設法接近萍萍的時候,卻意外地在同鄉加好友的建華那里遇到了萍萍。原來萍萍正和建華拍拖,這讓趙生痛苦不已。他和建華曾經是非常要好的小兄弟,他曾經在生意上幫助過建華。趙生反復權衡,覺得自己無論從哪方面都不具備與建華競爭的實力。雖然明擺著奪人之愛有些不夠仗義,可是趙生卻難以自拔。萍萍是他心中的偶像,為了得到她,他不惜一切代價。他堅信,只要搞到大把的錢,就不愁打不動萍萍。
趙生開始悄悄約會萍萍。萍萍喜歡他的殷勤,悄悄赴約。建華感到很不是滋味。他不解,既然是朋友,趙生怎么能做出這種不仗義的事呢?趙生的攻勢卻是迅猛的,他總是不失一切機會,不惜一切代價地對萍萍大獻殷勤。不管是什么東西,只要萍萍想要,他就是自己不吃不喝也要設法滿足她,為了討她的歡心,他甚至可以給她擦鞋洗衣。趙生又是世故的,為博得萍萍母親的好感,他主動幫她家做家務,不管什么臟活累活,哪怕是垃圾袋滿了,只要他看到,都會毫不猶豫拎起就帶走。他的體貼入微打動了萍萍。這一點就是比建華強。
也許是他的執著打動了萍萍,按理,他作為一個有過前科的無業游民,是沒有理由勝過建華的。然而萍萍雖然和建華在一起,卻還是回過頭來對他暗送秋波。萍萍的搖擺讓趙生看到了希望,又讓他忐忑不安。在他想來,唯一的辦法只有拼命地弄錢,才能使萍萍死心塌地蹬了建華。
不久,恰逢萍萍生日,她的愛犬走失了。趙生二話沒說,拉起萍萍就去寵物市場,花了1500元,為她買了一只可愛的博美狗。捧著這個特殊的生日禮物,萍萍感動得熱淚盈眶。趙生坦言:“只要你開心,就是讓我上天去摘星星,我也心甘情愿。”遺憾的是,不知何故,那只博美狗卻始終病病歪歪的,持續寒熱不斷,就像這段時間里,萍萍找不到調門的戀愛。
愛情需要雙方內心真正的理解和付出,趙生一味以金錢和殷勤求愛獲得的好感,畢竟抵不住萍萍內心真實的需求。接著,畢業于上海某名牌大學的李翔分到了萍萍的公司,多情的萍萍一下子就在李翔身上找到了初戀般的感覺。她甚至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內心的需求會那么強烈。萍萍決定同時與建華和趙生分手。得而復失的情感危機緊緊地攫住了趙生,他苦思冥想,認定只有一夜暴富才能使他出人頭地。
這天,趙生又陪萍萍逛友誼商場,當萍萍站在一套高檔時裝前久久駐足,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夠瀟灑地掏出銀行卡叫一聲“小姐,這套時裝我買了”!他拼命哄著萍萍,說盡了好話。最后,他把萍萍帶到了五樓的古玩柜臺前。古玩柜里那一件件價值連城的古玩,仿佛讓他看到了大把的鈔票。
他想,這些美輪美奐的古玩,只要拿出任意一件,就足夠幾生幾世的富貴榮華了。站在古玩柜前,看著那兩件寶貝,他忍不住脫口而出:“我想把這兩件寶物拿出去。”萍萍以為他信口開河,不假思索地說道:“你前腳走出店堂,后腳就會被打斷!”她以為趙生僅僅是空口說大話而已,哪知道為了得到她,趙生想錢都快想瘋了!背著她,他曾經一次次借故到友誼商店觀察、踩點,心里早已八九不離十的計劃好了。只見他不自然地笑了笑,然后反過來問萍萍:“如果我有錢了,你還會和我鬧別扭嗎?”萍萍低頭不語。趙生又追問道:“假若我有了很多錢,你還會和李翔談朋友嗎?”萍萍對他的逼問未置可否。在趙生看來,這無疑是一種默認。于是,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成敗與否在此一舉,必須行動了。
1999年8月30日,一個很平常的日子。天氣預報說那天晚上有暴雨。趙生覺得這簡直是天賜良機。下午,他裝作購物的樣子,提一個裝著作案工具的牛仔包,早早來到友誼商店。直熬到商店關門,清理場地和滯留人員的時候,他悄悄地藏在一層的貨架里,躲過了保安的檢查。不知過了多久,外面風狂雨猛,雷聲大作,趙生想起當時正在上海放映的美國千禧年賀歲大片《將計就計》,那部片子他看了不下三四遍。他以前從來沒有對任何探險片如此癡迷過,莫非他真的成了電影主人公神偷“麥克”?
他來不及多想,眼前正是作案的絕好時機。他來到五樓古玩櫥窗前,用事先準備好的錘子砸碎了櫥窗玻璃,偷出那兩件寶物,然后破窗而出,跳到五樓平臺上,又順著下水管逃到外面。在夜色和暴雨的掩護下,他帶著作案成功后的狂喜,避開了友誼商店底樓天井里虎視眈眈的大狼狗,擺脫了商場紅外報警的布網,以及安保例行的凌晨兩次逐層巡視檢查,從如此森嚴壁壘之地盜走了兩件貴重古玩。
作案得手后,趙生不敢與任何人分享他的成功和快樂。不過,他忍不住給萍萍打了個電話。他沒敢說自己就是那個江洋大盜,只是撒謊說弄到了一張唐伯虎的真跡,值很大一筆錢。他按捺不住興奮地對萍萍說:“萍萍,一旦字畫出手,我馬上給你買房子,然后我們結婚。”萍萍還以為他在開玩笑,也沒有放在心上。
萍萍未置可否地放下電話,突然,一種不祥之感襲上心頭:趙生他哪來的錢?哪來的唐伯虎的名畫真跡?友誼商店發生盜寶案,公安機關正在加緊偵破,她驀地想起那天在友誼商店古玩柜前,趙生對她說過的話,她沒敢追問趙生,也不敢再往下想……
被一夜暴雨弄得濕漉漉的封閉式九層玻璃幕墻里,除了作案嫌疑人留下的扳頭、撬棍和系于鋁合金窗框中檔的一根30米長、11毫米粗的繩索,以及攀爬的拖痕。被撬壞的卷簾門、玻璃門外,還有留在現場報警探頭錄像資料的一個模糊鏡頭:那是30日凌晨3時零30秒,二號精品廚前有一黑影一晃而過。
黑手是誰?黃浦公安分局的偵查員們走訪了該商廈的九個樓面:一至六樓是商場,七至九樓為商務中心,商場的報警裝置齊全,幾乎每層樓道及商場內都有紅外報警器,商場內還有多個監控錄像探頭。每晚9點30分打烊前,安保都要進入六樓商場逐層向下檢查,在確定無人后才關燈,鎖好東西兩側門,然后整個商場紅外報警布網。凌晨,安保還要例行兩次逐層巡視檢查。如此森嚴壁壘之地,居然被人從眼皮底下盜走兩件貴重古玩,豈不奇哉!而且作案者帶到現場的每一樣工具都不是多余的:扳手是對付卷簾門上裝在外面的螺絲的;撬棒是撬門玻璃四周的門嵌條的,撬掉嵌條再卸下玻璃就不會發出聲響;繩子是逃跑用的。作案人甚至戴著手套,連個手指印都沒有給你留下!如此周密精到的安排,顯然是熟悉商場情況,且具有一定反偵查能力的罪犯作的案。
摸排工作緊鑼密鼓地進行。通過摸排,那個模糊的黑影逐漸化為一個男青年的形象:30歲不到,身高1.70米,中等偏廋身材,模樣一般,穿一件藍白格子的襯衫……在偵破組走訪了二三百人之后,終于有人指認:這個人經常出現在該商廈八樓,地點是和該商廈的某公司小姐同進同出,來回于古玩柜前。
當另一偵破組又從作案者逃離現場時所采用的攀高工具,認定作案者具有攀高能力,且年齡正好30歲不到,摸排的偵查員終于將作案人的形象變成了有名有姓知根知底的犯罪嫌疑人:趙生,28歲,原市建公司職工,有搶劫前科,上海崇明人。
就在萍萍疑慮重重的時候,公安人員拿著兩張趙生手提牛仔包在友誼商店轉悠的照片找到了她。萍萍頓時明白了一切……偵查員對她說:“這個人經常出現在友誼商店八樓,他總是和在八樓上班的你同進同出,來回于古玩柜前。”
順藤摸瓜,警方了解到,趙生經常投宿于建筑工地的簡易工棚,且居無定所。針對這一情況,偵破組采取了公開和秘密相結合,專業工作和群眾路線相結合的破案方針,先是依靠對趙生熟悉的人進行滾動摸排,對熟悉和喜好古玩的圈子進行了布控,并對趙生通常的行動軌跡進行縝密的追蹤布控。
這時,經常投宿于建筑工地的簡易工棚且居無定所的趙生,作案得手之后,加緊聯系買主,但迫于風聲太緊,加之買主給的錢沒有達到理想的價位,他只得將寶物暫時轉移到一個遠在郊縣的同學家里。他沒有料到警方成功地用政策感召知情人。然后撒網捕魚。對熟悉的人進行滾動摸排,對熟悉和喜好古玩的圈子進行布控,并針對趙生通常的行動軌跡進行縝密的追蹤。1999年9月24日,警方終于在川沙的一個落腳點將趙生抓獲。
然而,搜遍趙生住處,兩件白玉古玩無影無蹤。所謂“捉賊捉贓”,趙生因而有恃無恐,任憑偵查員如何迂回直攻,趙生始終閃爍其詞,不說真話。偵查員們從趙生語無倫次的對答中,從他遮掩不住的驚慌中斷定:贓物還沒有出手!既然如此,仍有破案和追回贓物的希望,偵查員們暗暗松了一口氣。
隨著國慶節的腳步越來越近,偵查員們夜以繼日地追查,誰也沒回過一次家。終于,一個和趙生同從建工技校畢業的華某的線索引起了破案組的關注:這個華某辭職無業,卻好做古玩生意,并于8月31日突然離開他臨時打工的工地。當夜,偵查員們在華某戶籍所在地派出所所長的帶領下,摸黑包圍了華某住地,敲開了他家門后,將尚在睡夢中的華某帶到派出所。接著,偵查員們從華家二樓的斜頂閣樓上,發現了一只封包嚴密的皮鞋盒子,分量很沉,打開一看,果真是兩只白玉古玩,完好無損。
2000年3月23日,趙生被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欄目主持人:鄭賓 393758162@qq.com
案后思
趙生的人生悲劇,足以讓后人引以為戒:在愛情的博弈中,他把謊話和欺騙當成了“智慧”;在個人利益的競爭中,他將損人利己視為理所當然。他陷于愛情的危機感中無法自拔,在物欲和功利的社會現實下,他不顧一切,飛蛾撲火般搶奪金錢。
昔日,搶劫金項鏈,獲處10個月的監禁,并沒有斬斷他犯罪的欲念。當他潛入友誼商店后盜寶成功,他恰恰沒有意識到,他喪失的是做人的基準和道德的底線。當他得意洋洋地欲向心上人奉獻用贓物購房的愛心時,想到此錢來路不正的萍萍,感到的卻是不寒而栗的驚恐!金錢可以買到商品,卻難以買到人們心中橫亙著的道德準則。這是趙生的盲點,也是他的悲哀。也許,生命中的許多意義,是要在很久之后才發現的。在紛繁復雜的社會環境中,道德淪喪,一切都變成了利益的計算,然而,想要真正找到內心的平衡,看來不能失落的還是內心道德的準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