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瑞
古代的團隊一直有一個未能解決的難題,就是“不設防”。從邏輯上講,只有完全不設防,才可以全神貫注于事業。尤其是現代團隊,成員間不設防是一個重要標志。馬斯洛在論證自我實現者的表現時,阿吉里斯在論證組織學習時,都對此有相應的說明。尤其是阿吉里斯指出的“習慣性防衛”問題,正是團隊能否形成的一個關鍵問題。
然而,縱觀中國古代的團隊,即便是評價極高的團隊,都難以做到不設防。現實狀態的差距何在?這種差距產生的原因是什么?古代的互信和設防之間到底是一種什么關系?
中國人都熟悉一句俗語:“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對于古代的團隊領袖來說,這句話的前半句無足輕重,后半句至關重要。當然,如果沒有前半句鋪墊,那就變成了另一種形象——小說中曹操“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就是顛覆前半句并擴展后半句形成的。然而,如果誰要嚴格遵循形式邏輯推論,既然沒有害人之心,就不再需要有防人之心,那恐怕人們都會嘲笑他是天下頭號傻瓜。所以,這句俗語在實踐中是凡人都遵循的。而遵循這一俗語,就意味著在你的頭腦中對人的基本假設是:自己是好人,別人都是壞人。
實際上,這一俗語來自于人們對群體關系的實踐認知。古代的團隊從聚集人氣的角度講,肯定是從魚龍混雜的群體中逐漸篩選形成的。面對這樣的群體,防范其中的某一成員侵犯另一成員乃至侵犯整體權益的行為是必需的。群體經過不斷招兵買馬甚至招降納叛,同時又不斷淘汰出局,直到最后形成相對穩定的團隊,團隊領導人在這一過程中若不保持高度警惕,就是失職。
經過大浪淘沙的過程,團隊的核心骨干已經明確,這時是否還需要保持防人之心,就值得斟酌了。如前所言,古代的團隊,其信任和認同不是直接針對所從事的事業,而是所追隨的領袖,因此,只有人心的凝聚而沒有事業的凝聚,在利益訴求、個人目標方面,難免會有或大或小的差異。有意或者無心“害人”的情況發生的頻率不會很低。所以,繼續設防仍然是必要的。然而,這時的設防,領袖人物必須把握好尺度,不能因為設防而“冷了弟兄們的心”。水泊梁山以義相聚,卻在招安問題上發生分歧,就是從宋江對不贊成招安的兄弟們防備過于明顯開始的。真正考驗團隊領袖的難點,是既要防范成員,又要信任成員,在防范與信任之間恰到好處,做得不露痕跡。因此,中國人贊揚領導水平高,往往側重于這一表現,而對專業能力等則忽略不計。
設防與信任之間的微妙平衡,催生出了曹操這類領導人。如果說三國時期蜀漢和孫吳(尤其是劉備)沒有能夠把情感因素排除在戰略之外,從而導致了重大失誤,那么,曹操就把設防與信任的關系發展為“暗防明不防”的權謀手段。曹操對他的手下,哪怕是久經考驗忠心耿耿的手下,也無不在暗中設防。然而在明面上他卻要表現出充分信任,并不斷輔以“賣萌”式的信任表演。例如,在打下袁紹之后,繳獲了大量曹軍部將與袁紹暗通款曲的信件,在眾人惶惶不安時,他將這些信件付之一炬,以示對眾人的信任。曹操的部下是否真的相信曹操沒看過這些信,只有天知道。然而,哪怕心中認為曹操已經看過這些信,也會因曹操的舉措而更加感恩,死心塌地。這樣的手段往往能夠收到極好的效果,卻需要運用得當。用得不好,有可能增添部下的戒心,削弱團隊的凝聚力,乃至傷害到領袖的權威。凡是在團隊中使用權術者,應當看到畫虎不成反類犬的危險性。
(摘自《發現》)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