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地（長篇節選）

李西岳

一

麥子熟了，整個冀中平原不經意變成了一片金黃。夏風吹來，麥浪像黃色的綢緞在微風中翩翩起舞，麥芒在陽光下流金，麥花在搖動中飄散，一股鉆鼻的麥香撲來，讓人聞著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好受。

人們剛剛準備開鐮的時候，小刺猬回了一趟老井鎮。

跟往常一樣，小刺猬還是天黑了以后，騎著自行車進了村。

自藤藤襲擊老井鎮之后，小刺猬再也沒回來過，尤其得知郭家大院被燒，李母被殺的消息之后，心里就更害怕了。

在日本人手里混飯吃，雖然眼下有吃有喝有錢花有娘兒們泡，但這不是個有光景的日子。日本人是洋人，是外來人。外來的和尚念不了經，在中國坐不了天下，早晚要回老家，跟他們混不到頭兒。還有，這小日本兒狗日的，殺一個中國人，就像踩只螞蟻一樣，還挺有快感，想起來太可怕。現在自己給他們當狗使喚，用得著，能有吃有喝地伺候著。說不定哪天沒用了，或者做錯了什么事兒，隨時就會丟掉小命兒。這一點兒，他早就看出來了。雖然看出來了，但現在還不能離開小日本兒，眼下先這么兩邊兒支應著，看風使舵，隨機應變。

小刺猬這次回老井鎮，確實是想做件好事兒，做一件有良心的事兒。

小刺猬通過鐵榔頭找到了李長生，詳細匯報了鬼子進村搶糧的時間、地點、路線和兵力。老黑頭認為小刺猬這小子沒骨頭。當年鬧暴動，宣誓的時候就他嗓門兒大。大搜捕的時候，為了自個兒保命把大伙兒都出賣了。老黑頭一再強調，這種人靠不住。吳桂蘭說小刺猬是藤藤專門派來送假情報的，要求把他綁起來。最后，小刺猬給大家跪下了，說如果自己送假情報，天打五雷轟，死了也落不了囫圇尸首。

李長生倒覺得小刺猬犯不上要冒死送假情報，因為完全可以把他扣下做人質。到那時候，他送假情報就任何目的也達不到了。

李長生問小刺猬：“是不是藤藤親口對你說的。”

小刺猬說：“不，我是聽一個中佐說的。我們倆喝酒的時候，他無意中說的。絕對假不了。”

李長生說：“那你留下行不行？”

小刺猬說：“那我就永遠也別在那邊兒混了……”

李長生想了想說：“那你還是回去吧。你今天跑出來，你能保證藤藤不懷疑你嗎？”

小刺猬說：“藤藤今天去師團司令部了。他不知道我出來。”

李長生說：“那你今天就趕回去，千萬不要暴露目標。”

小刺猬點了點頭：“那我現在就走吧。”

李長生說：“你能主動給八路軍送信，說明你還是一個有良心的中國人。但以后的道兒該怎么走，還靠你自己。”

小刺猬再次點點頭：“你放心吧，我絕對不當鐵桿兒漢奸。”

李長生讓小刺猬趕緊返回去。小刺猬推上他的自行車正要出大門，鐵榔頭抓住了自行車車把：“來。我送送你。”

一出門，鐵榔頭問小刺猬：“你他媽到底是鐵桿兒大漢奸，還是打入敵人內部的八路軍？”

小刺猬說：“都不是。我是兩邊兒都支應著。說到底，也算一名抗日分子。”

鐵榔頭說：“別他媽往自個兒臉上抹粉了。我告訴你，你要替日本人千一件缺德事兒，我先把你老婆孩子宰了。”

小刺猬說：“我知道你千得出來。”說著，就要上自行車。誰知，鐵榔頭又把他拽了下來。

鐵榔頭小聲問道：“說實話，小白鞋那兒，去了沒有？”

小刺猬一邊騎上自行車一邊說：“那還用問？摟柴火打兔子嘛。好不容易回來一趟……”

鐵榔頭沖著小刺猬的背影罵道：“這個色刺猬……”

鐵榔頭往回走的時候，碰到了李長生。李長生把手伸給他：“把懷表給我。”鐵榔頭說：“押在酒館兒了。”李長生嚴肅地道：“我命令你跑步取回來。”鐵榔頭說：“你急著用啊？”李長生說：“要打仗了，你不知道啊？”鐵榔頭跑了兩步又回來了，嬉皮笑臉地說：“表哥，給我兩塊錢。要不，人家酒館兒不給表。”李長生無奈，只好掏出兩塊錢給了他。

二

老井鎮人民政府成立之后，陸續接到一些捐助。有錢、有糧食、有牲口，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物品。老黑頭托人在天津、保定買了一些槍支。后來又建了一個小型兵工廠，可以自制手榴彈、手雷、土炸藥等等一些有殺傷力的武器。這樣，五支隊的裝備就得到了一些改善。基于這些條件，李長生才覺得可以跟鬼子打一仗。

小刺猬的情報果然準確，第二天下午，人們正睡晌午覺的時候，日軍來搶糧了。

日軍來了有400多人，加上300多名偽軍，再加上民夫，浩浩蕩蕩有千八百人。這是鬼子掃蕩以來，最大的陣容，而且是藤藤大隊長親自帶隊出征，看來是蓄謀已久。

李長生決定跟藤藤打一場伏擊戰，設伏地點在九蓮山下。九蓮山雖然也就三四十米高，但畢竟是作戰可以依托的有利地形。夏天，山上植被茂密，又有大小不同的幾個洞穴，便于部隊偽裝和隱蔽。經過反復勘察地形，李長生認為，這里是設伏的最佳位置。

李長生提前在九蓮山下擺兵布陣：三個主力團兩千多人全部投入戰斗。一團打主攻，二團、三團打助攻。一個直屬加強連作為預備隊留在村子里，適時加入戰斗。另外，李長生還給冀中軍區首長發去電報，請求周邊部隊破襲鬼子的鐵路、公路，給予策應。

部隊提前進入伏擊位置，一團隱蔽在麥地里，二團潛伏在九蓮山的草叢里，三團埋伏在提前挖好的壕溝里。

五支隊指揮所設在九蓮山腰的山洞里，李長生舉著望遠鏡可以居高臨下，統攬全局。

在戰士們的焦急等待中，鬼子的掃蕩隊伍塵土飛揚地出現在馬路上。

九蓮山頂上放下了消息樹。

李長生在望遠鏡里看到，藤藤大隊的行軍序列做了精心安排。走在最前面的是民夫，手里拿著鐮刀，身上背著繩子，不用說，他們是被鬼子抓來割麥子的。民夫后面是偽軍，再后面才是日軍。

李長生還在望遠鏡里看到，藤藤身挎日本大刀坐在一輛沒頂篷的吉普車上，手里舉著望遠鏡不住地向老井鎮方向嘹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