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外交部長李肇星的回憶錄《說不盡的外交》近日出版,書中披露了許多鮮為人知的外交風云。
“炸館事件”逼克林頓寫檢討
在我擔任駐美大使的三年里,最難的日子莫過于1999年處理以美國為首的北約,轟炸我駐南斯拉夫聯盟使館這一重大事件。
我是那天下午從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上看到我駐南使館被炸這個消息的。直覺告訴我,中美關系將會因這一前所未有的突發事件陷入危機。
“炸館事件”后,美方就提出奧爾布賴特國務卿緊急要求深夜來使館見中國大使,并說國務卿已在趕往使館的路上。這很罕見,因為平時都是大使去國務院見國務卿。不一會兒,奧爾布賴特就帶著皮克林、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副主席羅斯頓、白宮國安會亞洲事務高級主任李侃如和幾個保鏢來到使館。
我沒有馬上出來,而是先讓何亞非公使銜參贊與其周旋——我要等中國駐華盛頓的記者趕到后再見她。我出來時已是晚上11點半了。奧爾布賴特好像有預感,一見到我就鄭重其事地提出,她今晚奉總統之命來使館,只見大使一人,不見記者。我心里本來就有氣,聽了她的話更不想給這位在聯合國共過事的老朋友好臉色。
奧爾布賴特說,這次事件是一起非常嚴重的意外,克林頓總統、她本人和美國政府對發生這一不幸事件深感痛心和遺憾。總統對記者的談話和她致唐家璇外長的信都表達了這種心情。總統還提出希望與江澤民主席通電話,直接向江主席解釋。事件發生后,她一直想和唐外長通話,但未獲中方答復。奧爾布賴特還表示,美方關切美國駐華使領館人員的安全。
我聽了她的話,對她沒有首先表示道歉很氣憤。我嚴肅地要求奧爾布賴特代表美國政府向中國人民正式道歉。奧爾布賴特要求休會5分鐘,好讓她和助手們商量商量。她商量完之后對我說,為表示美方的重視和歉意,請我再次報告北京,克林頓總統和她愿分別同江主席和唐外長通話,向中方表示道歉。
5月9日,克林頓就“炸館事件”給江主席寫信,表示“對發生在中國駐貝爾格萊德使館的悲慘場面和人員傷亡表示道歉和誠摯的哀悼”。克林頓還希望在江主席方便的情況下通電話。
克林頓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決定在白宮會見中國大使。5月13日,我和劉曉明公使、何亞非公參一起去白宮。出發前,我們帶了一本吊唁簿。
一坐下來,克林頓就鄭重地要求我轉達他對遇難者家屬的道歉和慰問。我還一字一句地說:“中國人特別重視白紙黑字,所以請總統先生將道歉寫下來。”隨后,我將帶去的吊唁簿交給克林頓。克林頓沉默了一會兒,拿起筆在吊唁簿上寫下了一句話:“對死難者表示深切的哀悼,對其家屬和中國人民表示真誠的歉意。”
簽名后,克林頓對我說,他心情格外沉重,愿再次向中國政府和人民及死難者家屬表示深切的哀悼。他和美國人民都對這一事件深感不安,這絕不是美國和北約蓄意所為。他保證,美國將進行全面、徹底的調查,并及時公布調查結果。
不知什么原因,這件事被美國報紙知曉并予以報道。報道說,克林頓在吊唁簿上寫了道歉詞,且附有照片為證。有評論調侃道,克林頓給中方寫的不是道歉信,而是入黨申請書。
與阿爾巴尼亞兄弟反目
在中國人眼里,20世紀60年代的阿爾巴尼亞,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國家”。周恩來總理三訪阿爾巴尼亞。中國領導人很少在國外過新年,可周總理有一次就是在中國駐阿使館過的元旦。
從1954年起,中國開始向阿爾巴尼亞提供援助,1961年阿蘇關系破裂后援助的規模明顯擴大,“文化大革命”時期達到高峰。1954至1978年間,中國援阿成套項目達140多個。共提供援款75筆,協議金額100億人民幣。中阿關系好是好,但好過頭就容易出問題。隨著國際環境以及阿爾巴尼亞和中國內外政策的變化,“好得不正常”的中阿關系越來越難以維系。上世紀70年代初,中國開始打開與美國關系的大門。這引起了阿爾巴尼亞的誤解與不滿。周恩來總理特意約見阿駐華大使羅博,通報中方處理中美關系的考慮,說中國反對帝國主義的基本原則不動搖,不會拿原則做交易。但阿方反應強烈,反對中國同美國改善關系。
霍查于1972年8月以阿爾巴尼亞勞動黨中央的名義給毛主席寫了一封“萬言信”,質問中國這么大的事為什么不先同阿商量。信中說:“你們在北京接待尼克松的決定是不正確的,我們不贊成、不支持你們這一決定。我們堅信其他國家的人民、革命者和共產黨人也不會接受尼克松對中國的訪問。”
毛主席提出“三個世界”的理論后,阿方攻擊這一理論是“反馬克思主義的,反革命的,是機會主義的新變種”,是“破壞革命,撲滅反帝斗爭,分裂馬列主義運動和國際無產階級的團結”。
對阿爾巴尼亞的援助也出了問題。中國人民用節衣縮食、勒緊褲腰帶省下的錢生產的大量鋼材、機械設備、精密儀器等千里迢迢送到阿,阿方卻不珍惜,隨意堆放在露天地里。中國專家看到了,心疼得直掉眼淚。“文化大革命”后期,中國經濟到了崩潰邊緣,難以滿足阿爾巴尼亞對經援、軍援的巨大要求。阿方很不高興,霍查甚至在阿勞動黨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的報告中攻擊中國。
1978年,面對百廢待興的局面,中國外交上的一個重大決策是停止對阿爾巴尼亞的援助,改變中阿關系的畸形現狀。外交部經過深入研究認為,阿領導出于對自己的內外需要,對我們以怨報德。中阿合作基礎已經遭到嚴重破壞。
(摘自《國家人文歷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