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之
林彪的女兒林豆豆有一篇文章《爸爸教我怎樣學會寫文章》,此文一度風行長城內外,大江南北。1968年的夏天,我從一份油印的傳單上看到它,一口氣讀了好幾遍,他用“電光石火”來比喻靈感,還用了一個“稍縱即逝”的形容詞,讓我至今不忘。
林豆豆這篇文章,在網上招之即來。如果你把此文仔細讀上三遍,相信你會對林彪的文章之道留下深刻印象。下面是此文的要點——
一、林彪反對黨八股,反對空洞無物:“不要寫那些又臭又長,干干巴巴的文章,這種文章像機器造出來的一樣,只有零度的感情,就會使人感到沒有興趣。……長而空不好,短而空也不好。”
二、林彪主張有自己的風格。他認為,革命文學的風格“應當是充滿革命激情的,非常正常化的,調子很高昂的”。
三、林彪認為,文章是宣傳教育的工具。他說,文章是為人民為政治為工農兵服務的,是為了“教育人、改造人的”。
四、林彪重視靈感,并從寫作中得到樂趣:“新鮮的比喻,思想的閃光,即所謂靈感,要抓住不放,要‘絲絲不斷,也就是使自己的思想像密集的雨絲一樣,一滴一滴連成線。深入了生活,思想的火花會不斷地迸發出來,成為‘思想零件。而好的思想,往往如同電光石火稍縱即逝。因此,必須抓住不放,使這些‘零件逐漸裝配起來,綜合成為一個完整的東西,并使之逐步完善。寫作也和其他工作一樣,只要做有心人,就會有所發現,有所發明,有所創造,得到最大的愉快。”
五、林彪非常看重詞匯的作用。他告訴女兒,“要留心學習各種各樣的詞匯……主要是好的詞匯,才能使文章生動簡練,有立體感,增強藝術性,給人以深刻的印象,一篇文章沒有一句好的語言,就等于一碗白開水。”
顯而易見,林彪的文章觀脫胎于“講話”,但是,他也有自己的獨到之處,“思想零件”是他的發明,高度重視詞匯和修辭是他的匠心獨運。他教女兒寫文章,其實來自于他自己對寫作的心得體會。
林彪的秘書有一個重要任務:給林彪“拉條子”——寫簡要的講話提綱。拉完了“條子”,還要給林彪念。有一次,張云生給林彪念“條子”。“我只念了一部分,就被林彪攔住。”并得到了一頓剋:“都是些廢話!”“這是在做官樣文章,不是‘拉條子。你寫的那些,可以去掉百分之九十九,留下百分之一就夠了。不要寫那些連成片的話,不要抄報紙上的那些官樣詞句。真正有用的話,有幾句就夠了。”(張云生:《毛家灣紀實——林彪秘書回憶錄》,頁46,春秋出版社,1988年)
茲將林彪最愛的詞匯,最擅長的修辭法,擇要列如下。
在副詞之中,林彪最愛“最”。他對“最”的運用最大膽,也最有創造性。
1960年,《紅旗》發表他的長篇文章《中國革命戰爭的勝利是毛澤東思想的勝利》,其中就有四個“最”——中國革命的勝利,是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勝利,是毛澤東思想的勝利,毛澤東同志根據中國革命的具體實踐,創造性地運用和發展了馬克思列寧主義,用最堅定、最徹底的無產階級革命精神和最巧妙、最靈活的斗爭藝術,指揮全黨和全國人民在曲折復雜的環境中,取得了具有偉大歷史意義的勝利。
六年以后,他將“最”的使用推向了新的高度:
毛澤東思想是當代馬克思列寧主義的頂峰,是最高最活的馬克思列寧主義。毛主席的書,是我們全軍各項工作的最高指示,毛主席的話,水準最高,威信最高,威力最大,句句是真理,一句頂一萬句。(1966年1月24日,林彪在全軍政治工作會議上做出重要指示:林彪日記,頁911)毛主席是當代無產階級最杰出的領袖,是最偉大的天才,有最高的革命責任感,最現實的革命精神。毛澤東思想經過長期革命斗爭性的考驗,是無產階級最高的理論,是世界上無產階級最高水準的著作,是我們有史以來最高水準的著作。(《1966年8月8日晚,林彪接見中央文革小組成員時的談話》,見林彪日記,頁935)
他教育女兒:“用詞也要慎重選擇,用得自然,用得得體。”顯然“最”是林彪慎重選擇的結果。在他看來,他對這個詞的運用,自然而得體。
林彪在修辭學方面,還有一個重大貢獻——他創造了不少“閃光的語言”,“活學活用,學用結合,急用先學,立竿見影,在‘用字上狠下工夫。”“讀毛主席的書,聽毛主席的話,照毛主席的指示辦事,做毛主席的好戰士。”“句句是真理,一句頂一萬句。”“對毛主席的話,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
林彪教育女兒:“不要那些沒有生命力的,已經死去的陳詞濫調,也不要故弄玄虛,堆砌詞匯。”“一篇文章沒有一句好的語言,就等于一碗白開水。”
顯而易見,這些閃光之語,在林彪看來,是有生命力的,是好的語言。它們也確實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但人民大眾牢記不忘,連毛澤東本人也銘心刻骨,“什么一句頂一萬句,連半句也不頂。”林彪的這些驚人之語很快成了大眾傳媒的寵兒,在他還沒有出事之前,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迅速地成為那個時代的慣用語。
林彪的另一大貢獻,是將修辭法中的“引用”格推向了全國各地。他要求解放軍報登載毛主席語錄,他要求全軍上下大學毛語錄,他為毛語錄撰寫再版前言,他在講話中文章里大力鼓吹對語錄要句句熟讀、句句照辦。在他的推動下,引用語錄迅速成為現代漢語的一大景觀,以至到了不引用語錄,就不能講話,不會作文的地步。
(摘自《南方周末》)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