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中的小動物

菲爾·坎貝爾

以前媽媽只要一哭，我就跑到那條小溪邊玩。那里的樹下非常涼爽，這使我胸口的疼痛好了一些。爸爸對媽媽大喊大叫的時候，我的胸口就疼，就好像吞了一只氣球一樣。

“不要到水邊去！”爸爸對我大聲喊道。“如果你去的話，珍尼？綠牙會把你抓去的。”

珍尼？綠牙生活在小溪邊的池塘里。她的綠色長發漂浮在水面上，把孩子們嚇得遠遠的。他們怕被她抓住腳脖子拖進水里。但是我不怕她。珍尼？綠牙很孤獨，跟我一樣。

那天我在那兒待了很長時間——我不想回家。我一直等到太陽落山，那時垂柳在水中的倒影也看不見了。這時我聽見水里鼓起了泡泡，聞到了泥巴和雜草的味道，我知道我要回去了。現在還不是見到珍尼？綠牙的時候。

我回到家，媽媽正在那尊耶穌小雕像前祈禱。她的眼睛紅紅的，充滿了悲傷。我進去的時候，她轉過身來。

“哦，阿比，”她說。“看看你身上的泥巴，你又到池塘邊玩了？難道我沒告訴過你嗎？”她說話的口氣好像她并不是真的很在意。

吃過晚飯我就上床了。我用毯子把自己裹起來，等待著喊叫聲響起。那天晚上的吵鬧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厲害。我不知道是因為什么，但吵鬧聲刺痛了我的耳朵，胸口的疼痛讓我感覺非常不好。

“你再也不能去見那個女人，愛德。在主的眼里這是一種罪過！”

“你的牢騷、抱怨和臉上痛苦的表情讓我覺得惡心。在我看來，她比你更適合做妻子，適合得多！”

“這個城里的人會對你群起而攻之的！”

“如果你對他們說一個字，勞拉，我發誓我會殺掉你的。”

他們吵啊吵啊，聲音越來越大，我用手指塞住耳朵。我在我腦子里尖叫道，“珍尼？綠牙——讓他們別吵了！”

我把手指拿開，一切平靜了下來，只有柳葉在輕輕地敲打著窗戶……我知道珍尼？綠牙聽到了我的聲音。

第二天早晨，爸爸把我叫到車庫里。我不喜歡那兒，黑黑的，冷冷的，散發著汽油味。爸爸的摩托車部件散落一地，他的手變成了黑色，全是油污。

“你想不想看看珍尼？綠牙長什么樣？”他說。“過來——你不怕你爸爸，是不是？”

他把燈打開，給我看一副黑色的老式放大鏡，就像學校里代森先生用的一樣。我向下看著。在管子的底部有一圈發亮的東西在動，是綠色的。它們在彼此的身上爬著，好像它們既看不見也感覺不到一樣。那些發光的東西正是從它們體內發出來的。

我聽見爸爸在我后面笑。

“這是池塘里的一滴水，”他說。“水里全是綠色的小蟲，它們爬著，蠕動著。你怎么喜歡到這個池塘里去游泳呢，阿比？ 你想讓我帶你去那兒嗎？”

我胸口的疼痛非常劇烈，我簡直不能呼吸了。

“你要是把昨天晚上聽到的話告訴別人的話，我就帶你去那兒。”他說。“你要么把嘴巴閉緊，要么到池塘里跟珍尼？綠牙待在一起。”

媽媽身著一襲白衣，我知道她是去參加《圣經》研讀會。她梳著自己的頭發，直到頭發變得柔軟蓬松。她把一條花邊手絹塞進腰帶里。

“我不在的時候做個乖女兒，阿比，”她說。“不要到小溪邊玩。”

她沿著街道朝城里走去，我看見爸爸從車庫的門里看著她。他的手在一塊油膩膩的抹布上擦著。他看見了我，咧開嘴笑了。我走進屋里，把門關上。窗戶是開著的，我聽見他在跟隔壁的克拉克夫人說話。

“不是，我們要讓阿比在家里待一段時間——她的哮喘病真的很厲害。是的，我會的，克拉克夫人——你問起她她會很高興的。再見。”

那天晚上我走進自己的臥室的時候，聞到了汽油的味道，我知道爸爸來過我的房間。我坐在床上，等著吵鬧聲響起。我的頭腦發熱，胸口好像被擠著了一樣。從樓梯和門縫里傳過來了這些話：

“我必須告訴他們，愛德。我必須全部招供，否則的話靈魂會在地獄里燒焦的，就像你的一樣。”

“你這個蠢婊子。如果你把我和格洛里亞的事告訴他們，我他媽的就擰斷你的脖子！”

掌摑聲很響，我跳了起來。我聽見媽媽倒在了地上。我把雙手放在頭上，尖叫著讓珍尼？綠牙來幫我。胸口的疼痛消失了，前額再次冷靜了下來。我聽見黑色的水里鼓起了泡泡，聽見空氣中柳葉的低語聲。我再也聞不到汽油的味道。在我大腦里，一個溫和冷靜的聲音代替了樓下的叫喊聲，它告訴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會照顧我的……我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相信她不再孤獨。

第二天，媽媽在那尊耶穌小雕像前點燃了一支蠟燭。她在臉上化了一些妝，蓋住那個紅色的印子。她的眼睛看起來非常恐懼，但她還是穿上那套白色的衣服，把花邊手絹塞進腰帶里，參加《圣經》研讀會去了。爸爸這天連影子都看不到，她離開之后房子里靜悄悄的。

這天很熱，蒼蠅嗡嗡地到處飛著。我待在房子里陰涼的地方，玩著從小溪邊撿來的鵝卵石。

這時一個聲音讓我停下來，我靜靜地聽著。我以為是媽媽回來了……但珍尼？綠牙在我腦海里耳語著。她說，我待在房子里再也不安全，我應該跑掉。

我把鵝卵石丟在地板上，從后門跑了出去。我沿著那條小路，朝小溪邊跑去，回頭看見爸爸正朝房子走去。他身穿那條修理摩托車時常常穿的臟兮兮的工裝褲，手上戴著那副大手套。如果媽媽知道的話會發瘋的，她決不讓他穿著工作服進屋。

我躲在小溪邊的矮樹叢里。我有很多別人找不到我的地方。我靠著一棵樹坐著。酷熱的天氣讓我昏昏欲睡。我聽見柳葉在竊竊私語，這竊竊私語聲變成了珍尼？綠牙的聲音。她告訴我她很孤獨，希望有人跟她一起玩。透過矮樹叢，我看見有個身著白衣服的人從這里走過。我想站起來跟上去，可珍尼？綠牙讓我睡著了，我做了個非常奇怪的夢……

我醒來時天快黑了。我一定睡了很長時間。我腦袋里模模糊糊的，不清楚自己在哪里。

附近有燈光在移動，矮樹叢里響起了人聲。我還沒來得及害怕，史蒂文斯警官就推開樹枝，用手電筒照著我了。他穿著藍色的制服，看起來非常著急。他看見我之后，就轉身大叫，“我找到她了——她在這里！”然后就在我旁邊跪下來，輕輕地說，“好了，寶貝——你現在安全了。”

他拉起我的手，領著我離開了充斥著燈光和人聲的小溪邊。到了我家附近，我看見一輛警車停在路上。車頂的紅燈閃爍著，警笛正要拉響。所有的鄰居都來到了大街上，我們家的大門洞開著。

我們走近了一點，兩個穿著制服的人出來，爸爸夾在他們中間。他戴著手銬，一路上都在反抗著，踢打著，詛咒著，他們把他推進車里，砰的一聲把門關上。

史蒂文斯警官領著我來到克拉克夫人的房子里。她看見我就哭了起來，用面巾紙擦拭著她的眼睛。她讓我坐在長沙發椅上，拍著我的頭，給了我一杯牛奶和一些餅干。然后她和史蒂文斯警官進了廚房。他們把聲音壓得低低的，但我還是能聽見他們說的話。

“是真的嗎？她……？”

“恐怕是真的，夫人。我們發現她漂浮在小溪里。證明她丈夫確實有外遇，好像他要把她除掉。”

“她是那樣一個討人喜歡、敬畏上帝的女人。如今她可憐的孩子沒有母親了。”

“如果你問我的話，夫人，那個孩子也是死里逃生。我們在她的床底下發現了一堆浸滿油污的抹布。只有上帝才知道那個家伙想對她干什么。一定有個天使在守護著她！”

我跟克拉克夫人住了一段時間。她真的非常善良，我住在她涼爽、安靜的客房里，沒有人喊叫。

史蒂文斯警官問了我許多關于媽媽和爸爸的問題。我把實情都告訴了他們……但我沒有把我在柳樹下睡著之后做的那個夢告訴他們。

在夢中，我站起來，跟著那套白衣服到了池塘邊，我看見媽媽低著頭看著水里。媽媽又哭了，我很難過。這時珍尼？綠牙在我大腦里竊竊私語，她告訴我怎么做才能讓她高興——讓他們兩個高興。于是我就做了。

那套白衣服和那條花邊手絹像花一樣漂浮在水面上，那些長長的綠色手指裹住了她的脖子、腰肢和腳脖子……

有時候我仍然去池塘邊，但珍尼？綠牙不跟我說話了。我想她再也不孤獨了。

（唐克勝：深圳職業技術學院，郵編：518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