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鵬
一
榮梅是個離婚三年的女人。
三年前,榮梅的三口之家和諧美滿,幸福得讓人羨慕。小區里小青年談情說愛,常把自己的未來想象得像他們那樣的和諧美滿。女子說:“看,那男的多帥,簡直像個模特,但走起來,不邁一個大步,每一步都和女的保持一致?!蹦凶涌戳艘谎蹚纳磉呑哌^去的榮梅一家,把目光盯在榮梅身后,說:“看看人家,結過婚了,生過孩子了,身材還保持得如此苗條,不僅讓全家人享眼福,也讓整個小區沾光?!蹦凶佑挚戳艘谎垩矍暗呐椋又f:“你還沒生孩子呢,就長得跟水桶似的。”女子聽了并不惱,她一邊伸出粉拳捶打男友,一邊看著遠去的榮梅對男友笑著說:“看上人家了是不?去追呀!”這時,榮梅就不由地轉過身來,滿臉的陽光真的就把整個幸福小區給照亮了。
那個像模特的男人叫陳峰。陳峰原是城郊的漁民,靠電瓶捕魚為生。在城郊的河流、汪塘、溝渠里常常見到他的身影。他有時穿著橡膠絕緣衣,背在身后的電瓶像個炸藥包似的,下到汪塘里電魚;有時劃著皮筏子,沿著河流電魚。被電的魚像醉酒一樣在他面前翻著跟頭,白花花一片,他就用竹竿綁著的網兜把翻白肚的魚撈起。很多時候,一天能撈一百多斤。兩塊錢一斤吧,一天也能掙個二三百塊。后來,漁政部門下發文件,保護野生魚繁殖,收繳電魚器具,加之城郊河水一天黑似一天,就斷了陳峰的財路。陳峰閑在家里半年,而后購置了一輛大貨車,販運水產,不到兩年就發了,貨車雇人開了,自己開上了頂級的別克。當陳峰在幸福小區買了一套三室一廳之后,別克也不開了,讓榮梅替他開。陳峰搖身一變,成了水產批發公司的老板,榮梅就成了老板的司機。榮梅跟著陳老板吃魚肉,喝蝦湯,把身子養得白白嫩嫩的,像條魚一樣滑溜。
榮梅是先當陳老板的妻子,后當陳老板司機的。榮梅在給陳老板當妻子時,陳老板還不是陳老板,是個叫陳峰的漁民。
那年春天的一個傍晚,陳峰在牛鼻河里電魚。當皮筏子劃到王營村口時,魚簍里已裝滿了大大小小的鯽魚。那段河道鯽魚特多,陳峰撈了一網又一網,獨自沉浸在電魚撈魚的收獲給他帶來的快感里,仿佛沒有看到魚簍已滿似的,仿佛沒有看到放在魚簍口的魚又蹦入水里似的。
“魚跑啦!”
聽到喊聲,陳峰直起腰,抬起頭,但他沒有看魚簍,而是把目光順著喊聲向岸上望去。牛鼻河東岸,油菜花盛開,在金黃的花叢中站著一個少女,粉紅的臉蛋,苗條的身材,黑長的頭發,魚白色的上衣,在夕陽下奪目生輝,仿佛筏子駛入了畫中。陳峰的心思不再被魚吸引,他忘記了自己是個電魚的漁民。他把皮筏子??堪哆叄谄しぷ由虾蜕倥牧似饋?。
那個少女就是榮梅。那天,她看陳峰電魚看得入迷。多年后,她還常常說起,“就像玩魔術似的,一碗飯的工夫就撈得滿簍白銀!”從那以后,也許是看電魚入迷的緣故,榮梅在學校里的成績直線下滑。在一篇作文里,她寫到了那個對她來說十分珍貴的傍晚。榮梅在寫“貴”字時,在“貝”字的右上角加了一個點。教語文的馬老師說:“寫錯了,沒有點?!苯o打個叉。榮梅說:“知道啦,是小學一年級時,余老師教錯了。下次改,不會再錯啦?!笨上麓危瑯s梅又在貝字的右上角加了一點。幾次三番之后,馬老師也笑了:“先入為主,沒有辦法!”直到現在,榮梅在寫珍貴的“貴”字時,還是把這個字寫錯。
榮梅在城里上高中時,住校,每星期回家一次,但自從看到陳峰電魚之后,每星期回家兩次了。陳峰也把王營村口列入自己的重點捕獲區,只要下河電魚,那里是必去的。有時仿佛不是去電魚,只是去看看村口那個少女。榮梅后來回憶說,她的少女之心,就是那時被陳峰看亂的。
榮梅高考落榜后,本想再復讀一年的,可她的父母不同意,讓她把上大學的機會留給妹妹榮杏。在父母的眼里,榮杏比榮梅聰明,考一本不成問題。
不再上學的榮梅依舊不忘到村口看陳峰電魚。終于有一天,她像魚一樣被陳峰電倒了。
榮梅倒在陳峰身下時,只覺得四肢無力,比柳枝還要柔軟,任憑陳峰擺布。躺在草地就躺在草地,脫光衣服就脫光衣服,榮梅大張著的嘴巴始終沒有說出一個“不”字。那一晚,榮梅只看到天上的星星又大又亮;那一晚,榮梅只聽到魚群拍打水面的聲響;那一晚,榮梅只聞到魚腥、血腥和草腥;那一晚,讓榮梅疼痛得刻骨銘心而又沉醉得終生難忘……
二
當榮杏大學畢業時,榮梅已成了陳峰的妻子。成為陳峰妻子的榮梅,不久就成了陳老板的司機。但榮梅當司機不到半年,就因懷孕和生產離開了司機崗位,專職在家相夫教子了。榮梅生的孩子叫陳默,肥頭大耳,濃眉大眼,和他老子陳峰像一個模子里倒出似的,讓榮梅高興得幾乎逢人就說:“瞧,多像他爸,真沒錯種!”
榮梅在家相夫教子,公司的生意就全靠陳峰一人了。陳峰又當老板又當司機,生意紅紅火火,陳老板瀟灑自如,該吃吃,該喝喝,但有一天喝得高了,就把他的別克往一棵老槐樹上開,結果車頭讓老槐樹給搧歪了,車燈也讓老槐樹給搧瞎了。陳老板從車里爬出來,當時覺得沒事,兩天后才發現肋巴骨被方向盤抵斷了,在醫院住了三個月才痊愈。從此以后,榮梅再也不讓陳峰開車了。
讓誰開車呢?讓誰開車榮梅都不放心。她把同學親朋數了一遍,能為陳老板開車的只有妹妹榮杏。榮杏大學畢業后,當年就考上了公務員,在招商局做接待工作。試用期間,她陪局長接待一次客商,因不勝酒力,向局長暗使眼色,意思是不能再喝啦。局長不以為然,說:“不能喝酒考什么公務員?哪有公務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