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玉超
我常夢見蟬,夢里常聽到它們的淺吟低唱。
“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說的是秋蟬。但,我更喜歡夏蟬。
夏天,我盼著下雨,雷雨或者暴雨,酣暢淋漓,越大越好。知了用兩只前爪慢慢刨開小洞,探出頭來,倘若我們用小手指輕輕觸碰,它便會迅速倒退著返回洞底,自以為回歸安全地帶。可我們又怎甘心到手的獵物逃之夭夭呢?哪怕再硬的泥土,我們也會想方設法挖開,待四邊挖穿,那知了只好束手就擒了。
剛褪了殼的,有著出水芙蓉般的美麗。雨后清晨,我會早早起床。有一天,我偶然發現小叔叔家的菜園簡直是蟬的天下,只要下雨,第二天就會冒出很多的蟬。很長時間,那是我一個人的秘密。小伙伴們知道我常在雨后第二天就會捉到很多蟬,但不解原因。直到有一天,被同樣早起的胖毛發現,雨后成果只好變成了分享。我和他商量好,凡是下雨的日子,第二天要一起去那片菜園。
如果接連二十來天不下雨,那地便會硬硬的,仿佛鐵板一塊,我們端來水,向洞里灌,知了怕被水淹,便會自動爬出來,繳械投降。知了用火燒著吃,美味得很。有時候捉得少,就帶回家中,用碗倒扣著,或放在蚊帳里,等它褪殼。現在想來,不知那時是不是盼它搖身一變,化作貌若天仙的美女。應該不是,許是太小不懂什么叫愛情吧。
6歲時,我爬上一棵樹捉知了,不料,那枝條很脆,結果,我摔了下來,昏迷過去。蘇醒過來后,我還傻乎乎地問小伙伴那知了呢,他吐吐舌頭:“都嚇死了,還知了呢。”從樹上摔落的我,很快就結了瘡疤忘了痛,又到處搜捕知了了。
我雖是那些蟬們的殺手,可對它們的厄運也抱有深深的同情心。有一次,我看見一只麻雀追殺一只蟬。也許是那只麻雀在濃蔭處歇腳時發現了它,也許不是。或許那時,那只鳴蟬正趴在樹干處,胸脯一起一伏,唱著生命的贊歌,卻不知天大的災難瞬息將至。也許,它發現了自己危在旦夕,想方設法逃離,但喜在眉梢的麻雀窮追不舍。
它從我的頭頂飛快掠過,似乎只有幾秒鐘,耳邊便傳來蟬聲嘶力竭的哀鳴,一聲抑或兩聲,便不再聽見。大概已亡于麻雀之口了。我的心中忽然有了一絲微微的痛,就像一片青瓷落于地面,碎成幾瓣,從此,便刺痛著我的神經。觥籌交錯的宴席上,看到盤中油炸知了,我舉箸忽止,那些可憐的弱者褪去舊裝后,無須粉黛,即是一個個美麗無比的小天使啊!
這世上有著太多的美麗,本該在自由的天地里綻放,可偏偏有無數的可知的未知的天敵、危險,蟄伏在四周,虎視眈眈,稍不小心,脆弱的生命便會瞬息消逝。
那夜,我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只蟬,向著一團熊熊燃燒的火,振翅飛翔……悲鳴中,只留下一絲空谷回音,若有若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