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統三年的命案

劉星元

大清宣統三年，農歷七月，27歲的曾祖父劉傳中剛漂洋過海從日本留學歸來，就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走進了文峰縣衙門。

在縣太爺卜閣民的書房里。賓主寒暄落座之后，曾祖父從懷中取出了同盟會山東負責人寫給卜閣民的一封親筆信。

卜閣民打開信箋，才看了兩句，全身就仿佛被電了一下，坐立不寧。他慌忙飲了一口茶想定定神，卻因喝茶過猛，嗆得直打咳嗽。卜閣民瞇著小眼將短短的一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把這薄薄的一層白紙看穿，最后足足看了半個時辰。祖父面對一臉疑惑的卜閣民說，縣太爺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盡管來問鄙人。

卜閣民說，我捕殺革命黨人的事真的可以既往不咎？

曾祖父說，只要您能擁護革命，我們絕對不追究。

卜閣民說，改朝換代后，這個縣長真的還是由我來當？

曾祖父說，革命黨人一諾千金。

卜閣民說，先生有何憑證？

曾祖父說，鄙人以項上人頭作保。

卜閣民呵呵大笑，一把拉住曾祖父的手，另一只手推開了書房的門。向著帶領著一千衙役躲藏在不遠處的假山后面的師爺喊道，通知后廚趕快準備些好酒菜，今晚我要與劉先生一醉方休。

是夜，酒足飯飽的曾祖父前腳剛走出縣衙，省巡撫衙門逮捕革命黨人劉傳中的密札就送到了縣太爺卜閣民的眼前。卜閣民看著密札上巡撫大人給他官升三級的承諾，怦然心動，酒當時就醒了大半。他親自帶著一干衙役到曾祖父府上拿人。事先得到通知的曾祖父卻已在家人的幫助下越墻而逃。

曾祖父的逃跑，使卜閣民官升三級的美夢徹底破滅了。他惱羞成怒，在全縣各處張貼曾祖父的畫像，全力追捕曾祖父。

一個多月后，南邊武昌城的炮聲一響，全國各地紛紛易幟，偌大的王朝頓時便有了土崩瓦解的跡象。此時，文峰縣附近的幾個縣已經先后宣布響應南方革命，文峰縣的縣太爺卜閣民也坐不住了，某日清晨，卜閣民站在縣衙前向全縣發布了一紙宣言，然后就一把扯下了穿在身上的大清國七品命官袍服，搖身一變，成為了擁護共和的新縣長。

躲在城里親戚家的曾祖父聽到了消息心花怒放，急匆匆就往縣衙趕。

縣長卜閣民一眼就看到了從遠處走來的喜氣洋洋的曾祖父，他小聲向著站在身邊的一名持槍貼身侍衛說了句什么，貼身侍衛點了點頭離開了。

槍聲是在卜閣民握著曾祖父的手的時候響起的，那一槍正好打穿了祖父的心臟。祖父帶著一臉的微笑向后倒去，流出的血把縣衙大堂的地板染得紅紅的。看起來很喜氣。

那天縣長卜閣民除了派人搜捕槍殺曾祖父的兇手外，還懷著悲痛的心情在縣衙主持了曾祖父的葬禮。在葬禮結束后，有人聽到卜閣民對著曾祖父的尸體小聲且惡狠狠地說了句：呸，亂臣賊子。

人們最終也沒能查出究竟誰是槍殺曾祖父的兇手，這件命案最后不了了之，并逐漸被遺忘在已經老得不成樣子的往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