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奔跑的馬拉松男孩

在三號寢室樓的深處，一個年輕的運動員在安靜地溫習功課，頭部專注地埋在書本之中，一張鋪有草墊的鐵床扮演臨時的書桌。他的目光跟隨著食指在玫瑰色的破舊的教科書上移動，其中的一個章節引起了他的注意。書中講述了一個與奧林匹克運動會有關的故事，故事中的主人公是他希望成為的人，當然是在成年以后。這個男孩叫布迪亞·辛格，12年前出生在布巴內什瓦爾，一座寺廟之城，是印度東北部地區奧里薩邦的首府。從周一到周五，他的生活就在互聯網、田徑場以及當地最好的學校中轉換。

在這所體育學校中，寄宿著160個少男少女，看起來靦腆的辛格并沒有什么與眾不同的地方。但當其他的孩子還在上幼兒園時，辛格就已經獲得了一些榮譽。如今他還保留著當初的綽號——“馬拉松男孩”。在我們問起他的未來時，這個孩子毫不掩飾自己的夢想，“成為奧運冠軍。”

“馬拉松男孩”的童年成為了一部在2010年播出的紀錄片的主題，該紀錄片在世界多個電影節上都獲得了獎項。辛格的人生軌跡雖短，但卻充滿了與眾不同的情節。7年前，當5歲的辛格剛剛進入運動學校時，已經經歷了瘋狂的奔跑，撕心裂肺的離別——他的教練兼養父比蘭奇·達斯被人射殺身亡。

布巴內什瓦爾柔道館是一個露天的鄉村道場，其中的一面墻上懸掛著達斯的頭像。對于他的紀念很樸素：只有姓名和兩個日期——出生與死亡。2008年4月13日他去世時年僅41歲。達斯曾是一名出色的柔道教練，不夸張地說他甚至是印度最出色的柔道教練。他在自己的柔道中心成立了一家孤兒院，專門收養布巴內什瓦爾地區最大的貧民窟Salia Sahi的孤兒。Salia Sahi是悲慘世界的縮影，充斥著暴力與詭計，大約有10萬人因為人為原因葬身于此。

辛格的故事是如此悲傷，以至于讓人無法相信。2歲時，辛格的喜歡酗酒的父親在一場事故中去世，母親薩康蒂無力一個人撫養4個孩子，只好將家中唯一的男孩辛格變賣。后來達斯聽說了這個消息，從人販子手中以12歐的價格贖回了辛格，讓他進入孤兒院，并和妻子一同照顧他。直到一天，一次普通的懲罰改變了辛格的生活軌跡。

在一次小矛盾中，辛格辱罵另一個孩子，作為懲罰，達斯讓他繞著道場跑圈，直到他回來為止。結果達斯離開后忘記了這個處罰，等他回來已經是5個小時后了，讓他吃驚的是辛格一直在跑。達斯由此產生了讓辛格成為馬拉松運動員的想法，“我準備克服一切困難，幫他成功。”生前達斯說道。3歲的辛格開始了魔鬼般的訓練，每周都要跑幾十公里。

2005年10月，達斯幫助辛格報名了新德里半程馬拉松，遭到了舉辦方的拒絕，但經過協商同意辛格參加6公里的比賽。在那次賽事中，他遇到了前十項全能明星，英國人戴利·湯普森，這也引起了媒體的興趣，達斯則借機發出了豪言：“有一天辛格可以在兩小時內完成馬拉松。”

隨著辛格的不斷參賽，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這個小不點。在路上，大家會親吻他，為他喝彩，祝他幸福……這種病態的欣賞也引起了政府的注意。當地的政客利用小辛格增加自己的知名度，引發了兒童保護組織的抗議。情況變得越來越糟，辛格被政客“綁架”變成了政治“囚徒”。達斯則被奧里薩幫的政府晾在了一邊。驕傲的達斯指責政府對于貧困少年的處境坐視不理。2006年5月，盡管受到了各種各樣的警告，達斯仍決定讓辛格參加從孟加拉灣的海濱城市普里到布巴內什瓦爾的67公里比賽。固執的達斯腦中只有一個想法：要讓“馬拉松男孩”打破各種紀錄。

這次比賽的結局相當糟糕，在經過了7小時的努力后，辛格到達布巴內什瓦爾時已精疲力竭，酷熱下，他被要求再跑3公里，以到達城市體育場，那里有等待他的觀眾。但在幾步之后，這個4歲的男孩失去了平衡，眼睛翻白，完全脫水。最終是救護車將他送到了體育場，大家看到他帶著花環在主席臺上嘔吐不止……

這一次辛格僥幸與死神擦肩而過，在警方的監督下，經過一系列的檢查后，政府決定禁止辛格繼續參加比賽。但達斯的挑釁仍在繼續。2007年6月，達斯開始準備舉辦遠足比賽，比賽距離長達500公里，他希望辛格也能參賽。不料達斯被指控侵吞比賽資金，他的形象開始坍塌。

辛格的母親也開始與達斯針鋒相對，她指控達斯虐待兒童，結果后者被警方羈押了5天，但因為證據不足而被釋放。出獄后達斯聲稱自己成為陰謀的受害者，腐敗警察的目標，而針對他的恐嚇也與日俱增。2007年9月，辛格的媽媽薩康蒂獲得了兒子的撫養權，辛格則在政府的命令下進入了當地的體育學校。“布迪亞·辛格是我的兒子，是整個國家的兒子。”達斯不屈地叫嚷道。2008年4月，他被人謀殺。

6年后，這個悲劇的傷口仍未愈合。奧里薩邦政府限制外界對辛格的探訪，并避免一切可能產生爭議的活動。除非有政府高官的綠燈，否則絕無可能接近辛格。另一個敏感的話題是達斯的具體死亡原因從未有過明確的說法。兩個犯罪嫌疑人已經被逮捕，始終處于被關押的狀態，但有太多的疑問得不到解釋……

拿著手寫的通行證，體育學校的大門對我們敞開了。面對辛格，我有著好奇和擔憂的心情。在接過達斯手中的“接力棒”后，政府的處境也很尷尬，他們要讓人忘記辛格的曾經，讓他過上正常的生活。“過去發生什么我不感興趣。”辛格的新任教練魯潘維塔·潘達說道，“我們只談現在和未來。在體育學校他學到了禮貌、規矩和紀律。”

“現在已經少有人談論辛格了，因為他一直沒有獲得參加比賽的許可。”體育學校的負責人斯里·卡努戈說道，“我們的規矩很明確，在14歲以前，任何人都不能參加600米以上的比賽。”和他的同學一樣，辛格也在遵守著這個規則。現在他一周“只”進行3次8000米以上的訓練，每次跑步的時長從不超過1小時。他需要耐心等到16歲時才能參加5000米和10000米的比賽，18歲時才可以重新找回參加馬拉松的感覺。“當我可以長時間跑步時，才會覺得幸福。”辛格說，“我喜歡長距離的奔跑。”

辛格說吃羊骨髓會讓他得到力量。在體育學校，年輕運動員的飲食被嚴格控制。在食堂入口，有一個大的告示板，上面寫著每天的食譜，基本以餅干、面粉、牛奶、大米、雞蛋、蔬菜、白奶酪和香蕉為主。辛格每天的標準生活始于6點30分，起床半小時后會進行2小時的訓練。9點30分到下午是文化課。然后再進行2小時的訓練。周末時，辛格可以回到位于Salia Sahi貧民窟的母親家里。大多數的訓練都是在卡林加體育場里伴著屋頂上鸚鵡的叫聲進行的。當辛格結束熱身，準備訓練時，體育場中央看臺上的奧運會五環標志都會成為他的動力。需要說明的是，擁有世界第二多人口的印度在奧運會上的表現吊詭，他們沒有獲得過任何冬奧會的獎牌（盡管印度靠近喜馬拉雅山），在夏季奧運會上也只獲得過1枚個人金牌，那是北京奧運會的10米氣步槍項目。

辛格的教練潘達在2010年開始負責辛格的日常訓練。她承認，在競技的角度方面，辛格確實與眾不同，“我會為他專門制定長距離訓練計劃，他的耐力驚人，但缺少力量和速度。我們的終極目標是讓他成為馬拉松運動員。我們都希望他能成為冠軍。”

面對這樣的期待，“馬拉松男孩”需要控制他的急躁情緒。“來到體育學校后，他的生活才真正開始。他從不和我們談論他的過去。”辛格的室友卡瑪基亞說道。在沒有旁人在場的情況下，辛格也會說些心里話：“我小時候去過中國，去過迪拜，您覺得我以后會去法國嗎？”

如今，辛格時常表現出一種難以描述的態度，混合著對幻想的冷漠和對成功的決心。“我奔跑時就會心無雜念，唯一的目標就是抵達終點。是的，我覺得我有天賦，我希望能為我自己、我的學校、我的家庭、我的國家取得成功。”六年后，才是真正考驗辛格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