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體銳
[摘 要]現代歷史小說家李劼人創作的“大河小說”系列,客觀真實地再現了近現代轉折期的歷史現實,其創作價值表現在,用實錄筆法成功地展現了時代轉折期的豐富、曲折的歷史畫卷;文本敘說中蘊含了獨特的地方風俗兼具有風俗史意義;創作手法善于從民間與國家的雙向關系尋找重建精神家園,細膩而又不失本真,實現的歷史小說創作手法創新性改革。
[關鍵詞]李劼人;大河小說;實錄;四川風俗
[中圖分類號]I207.4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 — 2234(2014)05 — 0103 — 02
在五四以后的現代文學史上,開長篇歷史小說創作先河的是李劼人。他的長篇歷史小說三部曲(《死水微瀾》、《暴風雨前》、《大波》)不同于傳統歷史小說以朝代更迭或歷史人物為線索,而是以民間日常生活、風俗為創作題材,以此反映重大的歷史變遷,研究者稱為“大河小說”〔1〕郭沫若對其創作規模和敘述技巧大加稱贊:“以正確的事實為骨干,憑借著各種多樣的典型人物,把過去了的時代,鮮活地形象化了出來,堪稱‘小說的近代史?!薄?〕郭沫若的這一論斷從兩個方面肯定了其小說創作的藝術成就,其一,認為李劼人的小說展現了現代歷史小說獨特的藝術風貌和創作手法。其二,基本界定了小說的歷史性特質。從現代歷史小說演變歷程來看,李劼人以史家之筆再現了歷史上四川成都在辛亥革命前后的廣闊社會圖景,填補了“中國現代史上有重大歷史,卻無作品出現”〔3〕 的空白。
一、“近代體驗記錄者”的實錄筆法
在李劼人以前的歷史小說,有這樣兩類:一種是主張“羽翼信史”的正史演義,以封建王朝的興亡、帝王將相的更迭為主要內容;一種是以魯迅為代表的“故事新編”型,以歷史事件、人物為骨架融進虛構的故事情節,貫注現實情感使作品情感具有鮮明的現實指向性,達到鞭撻丑惡和呼喚真誠的普化效果。然而與兩者有所區別的是李劼人“是以身歷者寫近代小說”,亦即在民國史還沒有問世的時候,作家本人以歷史見證者、體驗者身份,認識并記述這段正在發生的歷史。作者以四川成都為中心,從點到面,延伸到更為廣闊的社會層面、人物層面,包涵了活躍在成都地區城鄉之間的軍政要員、士紳豪士、社團幫會、士農工商各個階層;政治層面則把涉及全國的甲午戰爭、辛亥革命以及具有區域影響的四川保路運動都囊括其中,成功地展現了時代轉折期的豐富、曲折的歷史畫卷。“他不在史學家的話語中復述,他不是把史學家文字的記載復活為實際的歷史, 而是為沒有定型的中國近代史創造一種藝術的表述, 把歷史家還沒有來得及記載的實際存在的歷史變成小說?!薄?〕魯迅曾經在《八月鄉村序》說,“ 即以前清末年而論,大事件不可謂不多,鴉片戰爭、中法戰爭、中日戰爭、戊戌事變、庚子拳變、八國聯軍、辛亥革命,然而我們卻沒有一部像樣的歷史著作,更不必說文學作品了” 〔5〕其實先生并未知曉,當時有位有心者正在以歷史見證人和記錄者的雙重身份,用心體驗、觀察、醞釀記載這段歷史。李劼人在《死水微瀾》前記中寫道:“從1925 年起,便起了一個念頭,打算把幾十年來所生活過,所切感過,所體驗過,在我看來意義非常重大,當得起歷史轉折點的這一階段社會現象,用幾部有連續性的長篇小說,一段落一段落地把它反映出來。〔6〕作者著力再現的歷史,應具有基本的歷史感并且歷史層面應是多元化的,能夠反映特定歷史時期完整的內涵,所以作者竭力還原各個典型細節,諸如震驚全國的保路運動、排滿扶漢的袍哥組織、紅燈教起義等都在小說中有完整的再現。
學術界認為三部曲中《死水微瀾》藝術成就最高,也是作家成名之作。小說主要反映中日甲午戰爭至辛丑條約訂定時的這一段歷史,作者將畫面聚焦在距離成都不遠的天回鎮,以天回鎮上活躍的一些人物形象為核心展開敘述和言說,以主人公蔡大嫂的情感糾纏為線索,其間穿插了當地袍哥與教民兩種勢力的矛盾和爭斗,從而鋪陳出普通民眾的生活畫面,反映了在時代思潮的沖擊、碰撞下,原本靜如死水的小鎮,一夜間如何激蕩微瀾。整部小說情節設置曲折,人物形象鮮明,最后通過袍哥羅歪嘴的被迫流亡和教民勢力代表顧天成的得意,反映出西方列強不僅從已經攫取中國政治、經濟的特權而且滲透到了宗族、家庭,透露出晚清統治搖搖欲墜的趨勢,也反映了日益加深的民族危機?!侗╋L雨前》則將時代背景為濃縮為1901—1909年區間,即辛丑條約訂定到辛亥革命爆發前這個歷史階段。小說以成都當地官紳郝家為敘述中心,完整展示20世紀初期四川的社會狀況和世態民情。如果說在《死水微瀾》里,“重大的政治事件還只是作為背景來處理,那么到《暴風雨前》,歷史事件和政治人物已逐步走上前臺,進行著生龍活虎的表演”〔7〕 小說中出現了一些具體的歷史場景,諸如紅燈教起義失敗后其首領廖觀音被殺時的場景,四川立憲黨人與同盟會員的活動等等,從而使得小說更具有歷史時代感,從上流杜會到下層民眾,從新派人物到舊式市民的雙向角度,揭示了中國社會雖然緩慢卻是必然的變化,恰好構成從“微瀾”到“大波”的轉折與過渡,而形形色色的各類思潮對民眾的沖擊更為明顯,人心惶惶,風云際會,渲染出了死水微瀾后暴風雨來前沉悶氣氛。
二、真實的歷史風貌,獨特的世俗風情
李劼人的“大河小說”系列在反映歷史的演變同時,也力圖全方位還原歷史。李劼人將其放置在具有川西“地方色彩”的“風景畫”、“風俗畫”和“風情畫”的描繪中”〔8〕 作者是想“借助于主要人物和主要情節的全開放性框架,力圖把歷史還原為重大歷史事件、社會日常生活、家庭私生活組成的宏大生活流,熔政治、軍事、風俗史為一爐?!薄?〕在民間色彩的渲染上,從《死水微瀾》到《大波》,小說都全面描寫了清末民初四川地區的生活習俗從引人入勝歷史古跡到新穎別致燈市廟會,從典雅古樸坪石建筑到散發生活氣息的茶館酒肆,從平民百姓的婚喪嫁娶再到涉及官紳達官的宴席之風可謂面面具到涵蓋了文化習俗、衣食住行等各個層面,使之呈現出一種史詩般的規模。同時,作家還十分注重小說細節的精確、細膩,逼真。風貌,從宏大場景到人物服飾的細枝微節,都精心細繪。與此同時,作者把每個人物都放到風俗學、文化學、社會學等畫卷中加以還原再現,并借此挖掘人物身上的文化及其對人物心理和性格的影響,透過歷史人物展現具有地域特色的文化積淀,以及因文化變遷而導致人格變異和性格矛盾。因此, 李劼人筆下的人物,既是現實的痕跡也有歷史的影子,既富有時代感、又具有歷史感和文化感。這不僅從深層上顯示出四川地區的特殊的地域風情,而且從根本上豐富了華夏文明的內涵,使古老文明煥發新的獨特魅力。
三、性格鮮明的人物形象塑造
李劼人作品中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物形象,首先是性格鮮明的女性形象。劉再復對李劼人小說曾經有過這樣的評價:“在中國現代小說史上。如果說 《阿Q正傳》、《邊城》、《金鎖記》、《生死場》是最精彩的中篇的話,那么,李劼人的《死水微瀾》 應當是最精致、最完美的長篇了”,“這部小說的女主人公鄧幺姑就是中國包法利夫人,她的性格蘊含著中國新舊時代變遷過程中的全部生動內涵。其語言的精致、成熟和非歐化傾向也是個奇觀?!薄?0〕《死水微瀾》中的蔡大嫂是作家人物畫廊中的典型角色。她聰明美麗,大膽潑辣, 一個偶然因素使她聽到鄰居韓二奶奶對都市的描述,便一下子激發了她對成都的向往,于是成都便成為她最理想的歸宿,她沒有絲毫虛假的掩飾,而是敢于當眾表達對戀人的摯愛,她用女性對于愛的執著來回擊幾千年來文化對女性感情的枷鎖。這是作者為女性選擇的的最好出路,寄予著作者深切的關懷。事實上,蔡大嫂的命運變化符合她內在的發展邏輯,她是作者在充分認識女性、理解女性現實處境的基礎上所塑造的女性形象,成為迥異于傳統女性命運的典型人物。羅歪嘴,是民建幫會人物的代表,其事跡原型來源于李劼人的實際生活體驗。其人物原型來自于作家的生活現實,在他身上集中了民間底層思想的各種可能。他見多識廣,交際面復雜既能勾連官府、衙門又染有市井流俗。他有倡導公正的方面,知恩圖報、仗義疏財,同時,也有惡的一面,他也攫取錢物,好色獨斷。作者并未局限人物的單一性格而是竭力完整展現了主人公身上所具有的人性的全部基因,達到了李劼人所說的所描寫的人物,是世上應有的人創作要求。
總之,縱觀李劼人的歷史小說寫作,作家選擇了以中國近現代歷史的轉折期為背景,主要闡釋和思考在社會的轉折大變換時期期社會生活和政治風云對中國傳統生活模式的影響,尤其是對于近現代傳統生活模式下民眾生活影響。雖然,他所提供的歷史畫卷多是華夏一隅,川西風情,但作為一種獨特的價值取向,他力主從民間與國家的雙向關系尋找重建精神家園,尤其是他通過親身體驗和觀察,讓歷史中角色成為生活中的一個組成部分,細膩而又不失本真。作家對現代歷史小說的文體試驗實現了最為大膽的創新性改革。小說文本第一次突破了現代歷史小說慣用短篇文體的界限,而采用三部曲式的長篇宏著,從而可以充分地包容作家的思想和情感,提升了現代歷史小說的表現力,豐富了此類小說的文體模式,拓展了整個現代小說史的表現空間,為現代文學抹上了燦爛一筆。
〔參 考 文 獻〕
〔1〕司馬長風.中國新文學史〔M〕.香港:昭明出版社,1978:51—52.
〔2〕郭沫若.中國左拉之待望〔G〕//李劼人選集:(第1卷)〔M〕.四川:四川人民出版社,1980(1):6.
〔3〕魯迅.八月鄉村序〔G〕//魯迅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4〕齊裕焜.中國歷史小說通史,江蘇:江蘇教育出版社, 2000:285.
〔5〕魯迅.八月鄉村序〔G〕//魯迅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6〕李劼人.死水微瀾前記〔G〕//李劼人選集:(第1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0:3.
〔7〕.張巖泉.小說近代史——論李劼人“大河小說〔J〕.高等函授報,2002,(02).
〔8〕丁帆,李興陽.歷史的微瀾蕩漾在現代轉折點上〔J〕.天府新論,2007,(03).
〔9〕楊繼興.長篇歷史小說傳統形式的突破〔J〕.四川師范大學學報,1987,(03).
〔10〕劉再復.百年諾貝爾文學獎和中固作家的缺席〔J〕.北京文學,1999,(08).
〔責任編輯:譚 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