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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短篇小說)

2014-05-30 05:49:59許輝
安徽文學 2014年5期

許輝

羅永才被第一聲雞叫叫醒。他知道時間還早,春天的雞都叫得早。翻身靠起來,他看見了手腕上的表——春夜總是半昏半明的,窗外總有些微散光——才凌晨兩點半鐘。他感覺自己醒得那么徹底,幾乎一點睡意都沒有了,索性穿了上衣,在半昏半暗里點了根煙吸著。就在這時,外面的世界里像是有了點擾動,好在春夜總是這樣的,春夜里總是有一些驚動,驚乍乍的,有一些夢囈的聲音,其實完全不成一回事的。但羅永才還是下了床,開門出去看看,聽聽。

也就在去年,季候比現在略早一些,自然界也已走在春氣里了,張立光跟林秀芳夫妻來看他,張立光講:“永才,快到清明了,你不是想洗一塊碑嗎?要洗就上山王洗去,俺聽講那里的石頭好,又有個叫王麻子的匠人,手藝好,就是價錢貴一些。”羅永才講:“貴不貴也就是那么回事了。”臨走,林秀芳掏出二百元錢給他,羅永才不要,林秀芳講:“這又不是你一個人的事。”講著,眼淚就要下來了。羅永才接了錢。他第二天就請了假,去了山王。

山王在青谷鎮東北的山腳下邊。再往右手走,走不到三十里地,就是高灘。羅永才早上出門,先坐車到青谷鎮——這也就二十來華里——再搭小三輪,走四五里地就到山王了。但真正的山王那個村,是在山腳下邊,離了公路,還得步行一兩里地,才得到。

那會兒春氣已盛,艷陽高照。人在這時候,滿眼望出去,都覺舒坦。羅永才在公路邊下了三輪,往山王村步行而去。這一帶是平原上突兀聳立起來的一片小山頭,但畢竟是山,因此下了公路,腳下的碎石山土便多了起來,愈走愈多,山的氣氛也漸濃了,地勢也有點往高里去了,路兩邊的一些大樹,都叫不出名字來,但那些樹恐怕是適合在山土里生,山地里長的,都拔地而起,枝干粗壯,有一種強悍奔放的氣勢,各各踞守一方。

羅永才左右看著,一路往山村那里去。

山村也有些稀零,左三間右五室的,前后散亂,都趴在山腳下邊。那些房子大都是些磚瓦房,墻基一律拿石頭壘的,山上有的是石頭,院墻埂界也都由片石蜿蜒而上,甚有特色。

快入莊的時候,羅永才望見路畔有個中年人,四十來歲,正蜷了腿,坐在路邊打石頭,便近前去問:“這位師傅,你可知道王麻子家住在哪里?”那個中年人停了手里的家伙,開口道:“王麻子今兒個不在家。”“上哪里去了?”“上青谷他表姨家送喜碑去了。”“什么時候才能回來?”“既是送喜碑,那還不得小傍晚回來?”羅永才一愣,一時沒有話講。那中年漢子望望他,起手打了兩錘,又止了錘,道:“這位同志是買碑來的唄?”羅永才講:“想洗一塊碑,不知他這里價錢咋樣。”那漢子道:“王麻子他是掙個名氣錢,他那石頭倒也真好,手藝,倒也真好,他也是掙個名氣錢。”羅永才講:“他名氣錢值多少?”“值多少?你覺得他值多少,他就值多少,上這塊來洗碑的,都是講個心情,不講究錢多錢少的,多了,是個心情,少了,也是個心情,這個就講不準了。”羅永才聽他講得在理,又不知回他什么話好,半晌才講:“那是的。”又講,“那也得有個價錢。”“有,兩米的,八九百塊;半米的,兩三百塊。”羅永才點點頭,問明了王麻子的住處,就往莊里去了。

王麻子的家靠在莊頭邊上,房子也不是什么很好的房子,倒有點顯得破破爛爛的,一個破院框子,里頭亂放著各種大小石料。那時莊里沒有什么人影,想再找個人打聽打聽也找不到。羅永才兀自進了那個破院框子,見那正房的兩扇門緊鎖著,鎖也是老式銅鎖了,將軍牌的,銅面叫手磨得光滑,打門縫往里頭瞅瞅,那房大概是個沒開窗戶的,里頭半星光亮都沒有。羅永才退到一塊石料上,點了根煙吸,心想:今兒個白跑一趟了。卻也不覺著損失什么。吸著煙,呆眼望那破院框子外頭的野坡雜樹,心間真是各樣感覺都沒有,只覺著春陽漸暖,寒氣消散,萬物都在頂撞、爬升。坐了一氣,便起身回蒿溝縣城了。

第二日羅永才又來,到山王時已經是上午十點多鐘了。春陽更暖,鳥雀啾啾,身上的呢子衣都得解開扣子了。快進莊時,羅永才又遇見那個中年漢子,望見羅永才,他一眼就認出來,搭腔道:“王麻子今兒個在家,你去唄。”羅永才莫名其妙地謝了他一聲,想講一句閑話,一時卻找不出合適的話題來,便摸出一根煙給他,辭了他往莊里進。

進了莊,往莊頭走,老遠就聽見“當當”的,是不急不慢的打石頭聲,腳下也就到了,見王麻子家破院框子里,盤腿坐了一個人,五十來歲,渾身精瘦,半臉麻子坑,兩個爛桃眼,頭上戴一頂又破又臟的藍布帽,帽檐都折了,上身只穿了件藍布的單小褂,下身卻捆著個灰黑的大棉褲,褲腰間綁了一盤黑布帶子,相貌打扮都很是不起眼。那人坐在院里洗碑,碑形已經看出來了,下方上圓,他洗的時候,左手是鏨子,右手是錘,也不急,也不躁,也不熱,也不冷,也不快,也不慢,一錘一錘,如泣如訴,叫羅永才看得呆了,立在墻外進不去,心里只是有一種感覺:春陽日暖,萬象更新,雀鳥蘇醒、飛翔、游戲、鳴叫、盤繞,像是一刻都止不住,人在此時此刻能想些什么,該想些什么,各人都是不一樣的,各人也都是只按著自個的路子走的,惟這破院里的這一個麻臉匠人,像是不知,也像是不覺,木呆呆地坐在亙古的石頭旁邊,一錘一鏨,洗了幾十年,也還是不急不躁,不去趕那些過場,湊那些熱鬧,真叫人覺得不容易!

羅永才呆望了一時,才醒過來,抬腿進了院子,口里道:“請問王師傅是住這里唄?”

那個麻臉的匠人,聽見了人語,怕也是習慣了,手并不停,臉卻抬起來了,口里道,“你找俺唄?”羅永才遞了一根煙過去,半蹲下,低著腔說:“想麻煩王師傅,給洗塊碑。”麻臉的匠人道:“洗塊什么樣的?”“洗塊大點的,好料的。”“洗多大的?好到什么樣的?”“王師傅這兒有什么樣的?”

講著時,羅永才已經把火摁著了,送到那個匠人跟前,那麻臉匠人住了手,點上火吸了一口,說:“有兩米的,一米半的,一米的,半米的,不知你要什么樣的。”羅永才說:“要兩米的。是什么樣的料子?”“是青白石的,第一好的。”“是哪里的青白石?”“是北山的青白石。西漢那個淮南王劉安,也是選的這樣料子。”“兩米的,青白石的料子,那得多少錢?”“得九百塊錢。”“什么時候能成?”“打今兒個算起,十日以后你來拉。”“咋樣拉?”“你自個帶車拉也行,你從青谷包個三輪來拉也行,隨你。”“可有個什么手續?”“俺留個字條給你,你給俺二百塊錢押錢。”羅永才說:“行。”打口袋里掏了二百塊錢給那個匠人,麻臉匠人接了,也不裝起來,也不掖起來,只往地上一放,隨手拾塊碎石壓住,又打單褂的兜里,掏出個紙片遞給羅永才,那紙片上什么也沒有,只有一個紅指頭印子。

羅永才收住了。麻臉匠人低了頭,吸著煙,頭也不抬地問:“那你要寫什么字?”羅永才略一沉吟,其實早是想好的,只是再在心里重想一遍,說:“我寫給你。”隨即從口袋里掏出紙和筆,一筆一畫寫道:

寫完了,仔細又看一遍,才抬手遞給麻臉匠人,匠人接了,也一字一頓看了一遍,然后折疊成一個小塊,裝進兜里,講:“十日后你來拉唄。”講完,就不再理羅永才,低下頭,又一錘一錘,洗手下的那塊石碑去了。

第三回羅永才去山王,還不夠十天,才五六天,他不放心,就又去了一回。

那又是個好天,響響晴。快進莊子時,又見了那個中年人,坐在路邊打石頭,望見羅永才,又認出來了,點頭招呼道:“來啦?”“來啦。”羅永才敬了他一根煙,兩人抽著,那中年漢子講:“前兩回你來,都匆匆的,咋不上山望望哩?”羅永才講:“望什么?”“望奶奶廟,雖講現時廟都散了,倒也能去望望,燒一根兩根香,點一片兩片紙,心里頭多少就好受些。”羅永才望望他,點點頭,辭了他,又進了莊。

進了莊往莊頭去,老遠就聽見了打石的聲音,知道那是王麻子打的石頭響,一直往他家里去,進了院子,果然又見那王麻子坐在石料邊,一手握鏨子,一手握錘,木了樣的,一錘一錘洗那碑石。

羅永才望見他那個態度,心里霎時平靜了,半絲漣漪都沒有,呆望著,漸也就望得木了,望見一個人,也望不清是什么人,望不清臉面是個什么樣的一個人,但心里明白,知道那是個什么人,那個人跟他一塊上高灘左近他老家去,去給他娘燒幾片紙,幾個錢,幾個金元寶,紙錢、金元寶都是在蒿溝縣城汽車站附近買的:他等在車站里,那個人跑上外頭買的,買回來了,裝在包里,把包拉開了給他看。那紙錢都穿成了串的,一律的銀白色,那些紙元寶,也都是穿成了串的,都一律的金黃色,他望見了,略點了點頭,兩人便上了車,兩人坐在一排里,車就開了,直開出了蒿溝縣城,往鄉里開去,開到了高灘鎮,兩人下了車,也不往集里去,徑直去了野地里,在河邊找到娘的墳,那墳上草芽都望見芽頭了,春氣盛時保管又是青青蘢蘢的了,那個人從包里拿了紙錢、元寶出來,又取了幾張草紙出來,兩人點了火便把那一年里用的錢財都燒給墳里的人了。火燒著時,他跪下磕了幾個頭,頭碰在去年干枯的草葉上時,硬硬的,扎人,那人卻不磕頭,只去拾掇那火,叫那火不要滅,又不要燒得太旺、太快,諸事都完了,那火慢慢便糊了,慢慢地冒著煙,兩人便呆坐著望著那煙,望野地里的野景,一地的野景,都叫墳頭下的那縷煙,弄得活泛了,弄成心間的一些活氣,年年日日也不滅、不干、不盡……

……一眨眼羅永才又回來了,仍望見那王麻子坐成一團修行,左手握鏨,右手掌錘,那錘是方錘,一錘一錘,打成一種節奏。羅永才進了院,麻臉匠人望見羅永才進來,也不驚,也不乍,手里也不停,只是口里講:“時候還沒到哩。”羅永才笑笑,笑得很淺,嘴里講:“心里頭放不下,順道就來看看。”麻臉匠人說:“誤不了。”又講,“來找俺的,都是那樣個心緒,不如你就上山上轉轉,上廟框子里燒幾片紙,點兩根煙,心緒就好受了。”羅永才講:“那是。”低頭看碑,已洗出了個大概,青白厚實,幽深遠澈,便敬了麻臉匠人一根煙,閑坐半刻,起身往山上的奶奶廟去了。

那山也正在春時里,半山的松樹,半山的草坡,半山的閑石。近村處多長了些桃、杏、楊、柳之類,愈往上松便愈多了,坡卻不很陡,是緩坡,一坡的春陽,暖融融,溫意無盡。村里人家的院子,有長有短,都是拿碎石、片石壘成的,隨意延展,到了坡上,便你斷我斷他斷,都先后斷盡了。羅永才起始跟著石墻走,走一時那些石墻都到頭了。卻隱約見一條上山的道,在枯草坡上、石水溝里蛇來鼠去,一直往上頭山頭上去了。山坡上也沒有什么人,像是連半個人都沒有,只剩下春陽、暖意、松樹、枯草散落各處,叫人心定。

漸上了面前的山包,舉目一看,那山包后頭還是一個山包,也不很遠,也不很大。羅永才望見了,這會兒有些微喘——到底是上著山的——便一屁股坐在枯草地上,點一根煙抽。屁股底下的山包頂,倒也不大,兩間正房般大小,卻陷著兩個小坑,小坑里擠著碎石,叫人疑是老早的火山坑,是火山噴發時形成的,后來火山死了,年長日久,火山坑又被碎石塵屑給填住了,現今只剩下兩個陷處,叫人去想。羅永才坐了一根煙的時候,爬起來,往上又走。一下一上,慢慢又上了第二個山包。舉目望時,前頭卻又有個山包,更高一些,那山包的坡上坡下,松樹愈加濃厚稠密,松影里隱約能見一段半截發白的墻壁,想必那就是奶奶廟了,說遠不遠,說近也不很近,就又坐下來,點了一根煙,再歇息一時。

歇息處也是枯草坡,這時才留意了,身下身左的枯草里,都已冒著綠青青的芽子了,那些芽子望去甚有張力,生命的趣味濃厚,又鮮活不盡。羅永才望得癡了,心間暗想,這都叫咋講哩!坐了一時,一身的感念,起身再往前走。再往前走時,路眼大了點,卻走在松林里了,山也有些陡,樹影也濃郁得多了,人走在近樹的地方,多少就感覺到一些涼氣。羅永才忽而覺得有些小怯,立住了四面看看,聽聽,這里的山似乎深多了,早望不見山王村有人的地方了,更聽不見半點人聲,就想:一個人上去做什么?正想時,看見上邊樹影里一晃,定神細看,是一個挑擔的,也看不見什么模樣,從山上的陡路上下來了。羅永才便解開呢子褂的扣子,站在路邊,候那人下來。

那個挑擔的真就下來了。

來得較近了才看清是個五十來歲的山民,也是瘦精精的,挑著兩大捆紫紅色的短針山草,山草捆上還搭了兩件破舊衣物,一把竹柄的竹耙子;離得更近了,兩方都望見了,便都打招呼道:“上來啦。”“耙草來?”

打過招呼,那個挑草的人,也是個想講話的,就立住了腳,跟羅永才講話,那兩捆草擔在他的肩膀上,兩肩換換,卻不肯放在地上。羅永才講:“請問你,這上頭就是奶奶廟唄?”“正是。”“廟還有唄?”“廟早都毀啦,原先修理過一回,后首又毀啦,只剩下些破廟框子。”“廟毀了,人也就不來了唄?”“趕三月十五,逢廟會,也是一山的人,平時就沒有什么人來了。”“你這山草都是打這山上摟的唄?”“這山凈啦,都是打后山摟的。”“那可得跑不近的路,看你身體倒好。”“不如往年啦,要是叫你看,你看俺有多少歲數?”羅永才仔細看了看他,看他年歲不像太大,便猜測道:“五十多歲,六十不到。”“俺今年七十七啦。俺們現時也就老兩口一塊過,地種不動啦,你看俺這一擔草有多少斤?”“有五十斤吧?”“有七八十斤!”“七八十斤,又得走幾架山頭,叫我連半里路也走不動!”“那你是沒干慣。俺現時就靠這個換幾個油鹽錢,俺家里的瞎啦,任啥都望不見啦,任啥都不能做啦,明年俺那地便得撂荒啦。”

講著話,那老年人也不放下擔子,只把擔子在兩肩上換來換去,來回調換,他果然是個肯講話的,愈是講,愈是不肯離開,問羅永才:“你單身一個人上山,也不怕喲?”羅永才講:“怕什么?”“前兩天這林子里,還吊死過一個人來。”“是男的還是女的?”“是個男的,二十二歲。”“咋吊死的?”“他老婆犯了肺病,治不好了,他說俺不如死在你頭里,便上這山上來吊死了。”“你老一個人上山,咋也不怕?”“那有啥怕的?他死了還能再活啦?”閑講一氣,兩人分了手,一個往山上去,一個往山下去了。羅永才這時的心情反倒平靜了,沒有半絲怕意,一口氣上了山頂。

原來山頂的廟真是早毀了,只剩下一片墻框子,羅永才一一踏看了,見那些碎石下有壓著紙條的,就走過去看,那些紙條都是臨時寫的,上頭寫道:

失意人 張志忠

我最喜歡陶娟,我恨不能把她摟在懷里十天十夜!

奶奶顯靈,叫我娶到她吧!!!

卻還有一處冒著煙的,是幾根香正燃著,四面卻看不見人,想必是來燒香求神的,已經下山了。羅永才對著那幾根香,默然地站了一會兒,又點火燒了幾片紙,候那些紙燒盡,才起步往山下去。到了山下,又感覺到春陽的暖意了,身上也輕松多了,心里想:人到底是人,怎么也離不開有人的地方。他沒有再從麻臉匠人的家里過,直接就下山去了公路邊。

幾天以后,羅永才帶了款子,從青谷叫了一輛三輪,進山把石碑馱走了。原先他想從縣城找個熟人帶輛車來的,想想還是罷了,找人還得招待,又怕亂傳出去影響不好,不如打青谷包個三輪,又省事,又方便。

叫三輪的時候那年輕人講:“老板,包車來回一趟,得五十塊錢,這都是老價錢,不哄你!”羅永才講:“五十就五十,我再加給你十塊,你帶把鍬,幫我把碑栽了。”那年輕人講:“沒二話!”于是,就在清明前兩天,羅永才把青白石碑在妻女的墳前栽了。

春夜里的一點擾動很快就消失了。春夜里倒真也沒有什么大驚小怪的事情。只鄰近的人家還有明著燈光的,那只是一盞半盞,是偶爾亮起的。很遠的地方傳來汽車的發動聲和人聲,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的。也許是早起的,但時間確又太早了點。附近哪里的雞叫過一陣子,又都不叫了,只是還睡不安穩,不時有拍翅、挪動的聲音傳開。

春夜就是春夜,春夜總會起一些小騷動、小摩擦、小動亂的。羅永才在院里站了一會兒,看著天上的星星。天氣真好,很晴朗,空氣卻很有涼意。羅永才在院里站了一會兒,看見星星變成一些裙子飛走了,他才轉過身,慢慢回到屋里去。

(稿成于1996年春、夏,合肥明光路2號樓602室;原發于《芒種》1996年第8期;《小說月報》1996年第10期轉載;入選《新文學大系》;翻譯成日文;考研50分大試題;高考25分大試題)

責任編輯 張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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