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純真的海子無意中發現了時代的秘密,感到魔咒的預言,孤獨、寂寞的詩人最終選擇了受難。他大膽地走向死亡的洼地,他在邊緣中堅守,堅信黑暗中跳舞的精靈,相信最高的真、善、美,他是審美的王者。詩人傾盡全力奔赴詩歌的太陽,也許太陽是祛除咒語的唯一神杖。海子死了,可海子的時代沒有結束。
關鍵詞:海子 死亡 魔咒
筆者曾經聽過一個文學大腕講:“最近有年輕人寫文章批評我的文章,看過以后覺得可笑,證據不足。我很樂意接受批評,但你要說得有理有據。”好一個有理有據,讓一個充滿想象力和朝氣的青年說服一個博覽書籍、歷經滄桑的學究,難度可想而知。前些天在網絡上看見有法律專家稱“‘欺行霸市‘欺壓百姓沒有法律依據”,無奈之余暗自慶幸,文學畢竟不是真實的,不是靠證據和事實說話。
在這個學術腐敗、學術垃圾遍地、學霸橫行、學術自由匱乏的年代,青年成為一種希望。當北大學子在未名湖畔紀念那位曾經的北大學子、如今的詩歌英雄——海子,當他的詩歌在網絡上不斷地被青年傳閱欣賞并跟帖,當一個個可愛的網蟲寫下關于他的隨筆,當無數膜拜者慕名來到詩人的墓前祭奠,深感青年之可愛,民族之大幸。回頭再看看那些漠然的學究權威,定是一個不小的諷刺。老舍先生曾經說過,藝術之神不在高校。看來不假,有時甚至覺得連藝術也不在高校。海子這個用生命去獻祭詩歌的烈士,用無限的忠誠立在詩神旁的使者,卻不幸中了文學的魔咒。
一、文學的魔咒與生命的抗拒
魔咒是口頭語言的禁忌,是可以置人于死亡的超靈魔法。古代的巫師用儀式化的語言,施咒于萬物,后來民間世俗總會用它去祛除災邪。它是不幸的理想語言,它剔除了語言的身子骨。后來巫師沒了,詩人們繼承了巫術;作為回報,詩人們從此開始了永恒的受難歷程。開天辟地的時代、史詩般絕唱的時代來臨后,可為什么還有那么多的詩人選擇殉難?難道這是一個無法消解的魔咒?可這是一個沒有人相信咒語的時代,也是一個徹底消除咒語的革命時代。
2009年3月26日,詩人西川在海子的墓前說:“是中國選擇了海子。”既然選擇了,為什么還要拋棄他呢?帶著無數的疑問筆者一次次走進海子的領地。社會是沒有領地的,可詩人有。中華民族經過無數的苦難后迎來了偉大的復興,文明的復興,一定會有文學的點綴。詩歌是民族最有力的文化暢想曲,海子,從土地中走來,他帶著泥土的氣息和麥地的沉重走來。走的累了,略顯疲憊和蒼涼。他的文字讀來如泣血杜鵑的嘶鳴,他的文字讀來如春天湛藍的天空,他的文字如釘子般字字楔入讀者的靈魂。他用生命去歌唱,用生命去寫詩,因為他知道,詩是人類最好的東西,它藏著真、藏著善、藏著美。他想寫民族的史詩,可他錯判了現實的復雜。當傳統文明遭遇到現代文明后,噴發出的能量是海子所無法預料的,甚至最后將他滅亡。市場化、商業化的城市化進程,如滾滾車輪,帶走了可復制的美麗,軋過了詩的身軀。
海子的靈感來自于他深愛的土地,他曾對摯友西川說,他在懷寧生活了十五年,關于懷寧的詩他也可以寫十五年。{1}從鄉村中走出的純潔、可愛、用心的詩人,魔咒為什么要讓他去受難呢!也許是因為他發現了“亞洲銅”背后的秘密,他發現麥浪滾滾下上帝的隱私,亦或是他得罪了其他的巫師。海子,是時代孕生的鄉村驕子,可既然要去受難,總得有人去赴難。帶著那“劈柴喂馬、關心糧食蔬菜”的理想,詩人走了,投進了大地母親的懷抱。
有人說,他是夜的兒子。既然是夜的兒子,為什么要來到大地上頑皮,然后又被母親召喚。他在爬滿銘文飾紋的古老銅柱上,寫滿對土地母親的問候。當文學家的魔咒又一次來臨時,詩人不再相信。詩人無暇顧及生存的荒誕,他希冀的是精神的現實。20世紀80年代以后的中國,經濟的發展帶來了物質生活水平的極大提高,詩人也曾信誓旦旦地準備去南方辦報紙賺錢,詩人還以為寫詩可以發財。有論者認為,“在后朦朧詩歌一片消解文化和顛覆崇高的后現代雜語喧嘩中,海子詩歌獨樹一幟,以其前工業文化時代的理想主義與工業文明時代的物質主義相對抗,拒絕認同當下的世俗生活,孤獨而執著地構筑他的麥地家園和太陽史詩神話。”{2}海子是夜的精靈,是土地的兒子,看透了歷史的煙云,他不會為莫須有的理想走進死亡的洼地。他的內心中深藏著一個時代的秘密,那就是這個時代精神的匱乏。“‘在一貧乏的時代,詩人何為?在海德格爾看來,身居故土的人們反而離故土最遠。在‘人的解放和‘人的神化的現代化進程中,人不僅使自己凌駕在所有的存在者之上,自詡為萬物的主人,人還殺死了上帝,讓自己成為上帝。成為上帝的人自以為自己與他者的關系就是創造它們、征服它們和統治它們,遺忘了人與他者的關聯。” {3} 詩人用死亡訴說著人與自然、人與他者的原始秘密。
二、死亡的崇高與文化的堅守
海子畢竟走了,留給后人幾多思考。有人說,海子是20世紀80年代的特例,是一個為行將結束時代的殉難者。是的,每一個殉難者都是一個時代的結束,難道歷史要不停地重演殉道者的悲劇嗎?有人說,海子結束了一個時代,開啟了另外一個時代。這個論斷似乎以為歷史是一個可以隨便切割的蛋糕。純真、善良、簡單的詩人在世間是那么的孤獨、寂寞,詩人在冷暖人生中感到魔咒的預言。他十五歲考上北大難道就是這個預言的前兆。
詩人哼著小曲,來到這個世界。在這些小曲中,詩人無私地寄寓了自己的生命體驗,“它是心靈的基點說出的透明、潔凈的靈魂話語,是對人的生命存在根本處境的覺醒與道說,是人類精神苦難的本質表達。那也是一種在本體性的黑暗中揭發那黑暗的大行動”{4}。選擇本身意味著一種無奈的割舍,就會有痛苦的預演,何況是邊緣化的堅守。在詩歌遠去的年代談論詩歌、詩人已經不再是光環的所有者。小說成為近代以來最受歡迎的藝術,也是白話文與文言文之爭最光輝的藝術成果。當然,隨著第七藝術和新媒介的產生,小說也在邊緣化的流程中。藝術在逐步淪為裝飾與點綴,而變得可有可無,因為技術化時代的人們堅信文學死了還會產生另外的某一種東西滿足他們的需要。海子卻大膽地預言:春天,十個海子會復活。詩人泄漏了歷史的秘密,他要像被縛的普羅米修斯一樣去受難。對于死亡的理解,詩人顯得異常坦然,超越了他的年齡。把死亡看的淡如水,詩人鎮靜地有點恐怖。摒棄萬物而頓悟走向彼岸世界,他無奈地離開了他所深愛的土地和人們。
他偉大嗎?崇拜者們并不去討論這個問題,因為
這個問題對于靈魂的追求者和慰藉者來說,是多余
的。曾經有海子的論者稱:“偉大的藝術之所以偉大,
是因為它深刻地蘊含了審美與信仰兩種人類精神
母質。”{5}此語作為評價偉大藝術的標準可能過于
武斷和粗糙,但卻部分地說到了問題的關鍵。歷覽中外文學藝術大家,審美至上,生命至上,大愛至上。在茫茫詩海中,海子只不過是滄海一粟,說不上“前無古人”,也說不上“后無來者”,但正如他的朋友、詩人駱一禾說的那樣,他是一個詩歌烈士。說到這里,又會有學究不服,詩人臥軌自殺就能成為烈士嗎?在此奉勸諸君,想那塵世中多少人被追認烈士,也并非出自偉大的行當。海子堅守著他的陣地,因為他相信黑暗中跳舞的崇高,相信最高的真善美。
三、審美的王者與解咒的預言
詩人的死亡比他的詩歌更加引人注目。因為詩歌已經被人們潛意識陌生化了,鮮有人去關心詩歌的死活。但死亡卻是不可小覷的,在這個愈發重視生命的年代,“隨隨便便的死亡”自然會激起社會的更大漣漪。“海子熱”驟然升溫,褒揚者有之,批評者有之,同情者有之,不屑者有之。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鄉間的麥浪依然惹人喜愛,“面朝大海”的預言依然誘人,“十個海子”的復活點燃詩歌的火種,燃燒著詩歌跋涉者的內心。“他的詩歌寫作影響了眾多青年人的寫作思想,他的寫作模式被人模仿;千千萬萬的使人們在朗誦他的詩歌;他將中國鄉土文化和都市文化、東方傳統文化和西方悠久深遠的文化有機地結合,創造性地釀造出了屬于時代的詩歌美酒;甚而有人建議將他的逝世紀念日定為中國的詩人節,這些都足以見證他寫作的魅力非同一般。”{6}海子,在眾多青年詩歌愛好者和詩歌寫作者眼中,儼然是一個王者,他是當代審美世界里的一個王者。
文化轉型時代,人們的心理激蕩著多元的選擇。
等到了春天,也許人們的心理會更多地關注自身的
生命和審美。人走過了許多路,做過了許多事,到頭
來總會明白生活的真諦。但總有人對王不服,因為這
個大王動了別人的奶酪。文人相斥的習性,自古有
之,而且備受后人詬病。文學魔咒的一次次靈驗,是
巫師看中了文人的弱點。那是來自老一輩頑固詩人
的傳統慣例,難怪詩人大仙和作家張馳在海子自殺
那一年對老一輩詩人發出“你們的時代結束了”的
呼喊。對古人,世人總報以最大的寬容,哪怕他犯了
不可饒恕的罪過,也總要找個開脫的理由。對待海子,為什么要那么苛刻?
有一批人相信鮮血可以破除咒語,所以無數的后繼者緊跟而上。想那革命紅翻天的年代,無數的先烈用鮮血破解了一個又一個舊的神話和咒語。每一座城市都會矗立一座紀念碑,那是對英雄的緬懷,更是對英雄打破咒語的敬仰,因為世俗的民眾可以免受詛咒。看到海子的故居被列為文物保護單位,內心替這位詩歌烈士感到欣慰。因為那是一種意識形態的認可、一種未來的輝煌。史詩的內涵隨著時代的更迭變得不再可能,史詩的形式逐漸逝去。海子的史詩情結注定了悲劇性的命運,不論取其形與神。但“詩人打起燈籠走進生活內部,向生活的事物問好,并照見為日子發愁的臉和為情感痛苦的心。那透明的意象,干凈的語言,以及從東方詩學文化的源頭(尤其是《詩經》《楚辭》)汲取的美學質素,有著一種獨特的美感,堪稱對中國新詩的一份特殊貢獻”{7}。
筆者每次從大山深處的村寨中進入和走出,都會被質樸、純真、真誠而感動,靈魂震撼而被凈化;每次抱著純真的幻想來理解世界,總會有前輩高人指點,你這樣混世界是混不開的。是與非之間,海子,窮山村中走出的“鳳凰”,如果按照世俗劃定的規矩,他就會成為人們口耳相傳的驕傲。可他卻選擇的詩歌,是一條有可
能令他絕望自殺的道路。詩人用生命獻祭藝術,傾盡全力奔赴詩歌的太陽,也許太陽是祛除咒語的唯一神杖。海子死了,可海子的時代沒有結束。
{1} 徐栩:《“春天,十個海子全部復活”紀念海子去世20周
年》,《新安晚報》2009年3月27日。
{2}{3} 萬孝獻:《貧乏時代詩人何為——海子存在主義詩學觀淺析》,《滁州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06年第1期。
{4}{5}{7} 胡書慶:《大地情懷與形上訴求:對海子《太陽》七部書的闡釋》,河南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9頁,第1頁,第2頁。
{6} 余徐剛:《海子傳》,江蘇文藝出版社2004年版,第5頁。
作 者:張晶晶,河南理工大學文法學院中文系講師,主要從事詩歌和寫作學研究。
編 輯: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