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令良:新時期改革開放的國際法視野
十八大以后,中國的改革和開放進入了一個全新的發展時期。開放的中國需要有開放的視野,中國的開放與發展,包含了與當前世界格局和正處于發展中的國際法的緊密聯系與對接。對此,本刊專訪武漢大學國際法研究所所長、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曾令良。
本期客座總編輯:
曾令良,武漢大學國際法研究所所長,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
《檢察風云》:曾教授您好,首先,您可否為我們介紹一下十八大以來中國深化開放所面臨的國際格局發展大趨勢?
曾令良:十八大以來,國際格局在總體上繼續了冷戰結束以后的多極化發展趨勢。但在這個多極化的總體局面之下,十八大前后的國際局勢也有一些新的變化。這種新的變化表現為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在國際政治格局的多極化背景之下,世界上誕生和形成了若干新生的國際性組織力量。譬如,在全球金融危機背景下,在應對全球金融危機、經濟衰退所帶來的影響方面,國際上誕生了“二十國集團”,即G20集團。另外在這個多極格局之下,“金磚國家”的形成也是一個重大亮點。在此背景之下,我們明顯可以看出,超級大國的作用和影響力減弱,其本身對國際事務的干預能力降低,國際多極格局的特征更加突出。
十八大以來,在國際經濟貿易領域所出現的一種發展趨向是,多邊貿易體制的發展受阻。如WTO的多哈回合沒能按期完成相關議程,遲遲不能拉下帷幕。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在多邊貿易體制的發展方向等諸多方面,都存在顯著歧見,很難達成重大協議。另一方面,則反襯了區域一體化趨向的方興未艾,相同及相近區域甚至跨洋國家紛紛簽署以自貿區和核心的區域一體化協議。據統計,在WTO秘書處登記的自貿區協議已接近600項,可以說數量增長很快,其中三分之二是在WTO成立后簽訂的。目前影響最大的兩項自貿區協定,一個是美歐之間的跨大西洋伙伴合作協定,另一個則是跨太平洋戰略經濟伙伴關系協定,即TPP,目前有12個國家參與。
綜上所述,十八大以來,世界總體仍呈和平發展的態勢,雖然有關個別事務的矛盾激化,變得更加尖銳,局部地區的沖突在短期內也無法停止和消除,但中國面臨的大環境并沒有發生根本性的改變,只是所面臨的機遇和挑戰在新的時代背景下正變得更為明顯。因此,現有的國際大環境,對于中國夢的實現來說,總體還是有利的。中國如何在日趨復雜的全球化大背景中,實現堅持國際關系的基本準則與維護中國國家利益的有效兼顧,并在照顧自身利益的基礎上盡到國際道義責任,也是中國在新時期改革與開放進程中所面臨的必然議題。
《檢察風云》:針對剛才提及的問題,您認為,國際法在中國新時期的開放進程中可以起到怎樣的作用?
曾令良:中國的對外開放,基本目標包括了內外兩個大目標。對外,是擴大對外交往與合作;對內,則是深化改革。兩者互相配合,相輔相成,核心目標是實現中國的民族復興夢,促進并維護全人類的共同利益。
上述目標的實現,與國際法的功能和作用是分不開的。國際法是為解決各國交往和全球治理問題,而在國際范圍內建立的各種原則、規則、規范、制度和機構的集合體。世界各國除了遵循其國內法以外,還必須遵循國際法。
國際法對于新時期中國的開放進程的作用,可以表現在如下三個方面:第一,國際法約束的是世界所有國家,提供了中國對外交往所需的規則、制度。第二,國際法可以提供中國對外交往合作所需的國際平臺,以表明中國的立場和態度。國際法所提供的談判、協商平臺,主要包括聯合國及其各種專門機構,及其所建構的固定、永久性的國際交流與合作機制。現在很多多邊談判,都是在這些國際組織的框架下進行的,同時,這些國際機構還分別建立了具有效力很強的遵約和監督機制。如國際環境法上的遵約機制、國際原子能機構的監督機制、聯合國人權監督機制,等等,這些都是中國開放進程中所必須要面對的。第三,國際法提供了解決國際爭端的程序與機構。國際法所包含的相應條約、規則和條款,為協調各國現實利益,和平解決國際爭端,提供了相應的原則、規則和機構。如中國當前所面臨的大量貿易爭端,就必須在WTO以及中國簽訂的雙自貿區協定的框架下加以解決。
《檢察風云》:在您看來,法治中國與國際法治具有怎樣的聯系?
曾令良:“法治中國”是總書記在十八大之后在中央政法工作上和其他有關重要講話中重點提出的概念。法治的核心,是“依法辦事”。其核心要素包含三個方面:第一,是立法的科學性、系統性和民主性;第二,是執法的權限、實效和透明度;第三,是司法的公平與正義。在更廣意涵上,法治還包括了法律意識、法律素養的培訓和教育過程。在國際層面,時任聯合國秘書長安南在2004年對法治做過一個相對全面的界定:即法治是一種普遍適用的治理原則。國際法治即指,國家、其他國際行為體在國際交往合作與國際治理過程中,必須遵循法律規范。這些法律規范既包括國內法,也包含國際法。
“法治”這一概念不能僅從國內法的角度去孤立地解讀,因為中國法治也是國際法治的一個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而且法治中國的建設本身,也是為國際法治做出屬于中國的貢獻。在相互依存的全球化時代,我們不能光靠國內法治,國際法治的作用也非常重要,所以我們必須具有全球視野。
總而言之,中國法治與國際法治緊密聯系、不可分離,中國的法治建設既要符合我國的國情,也要符合國際上所普遍遵循的規則,而不能另搞一套,這在全球化時代也是行不通的。中國對國際法治的踐行,也包含了中國對國際規則的制定權和話語權問題,因此也會對中國自身發展以及國際社會未來的發展具有重大影響。
《檢察風云》:中國(上海)自貿區已啟動近一年了,眾所周知,開放的中國經濟與世界經濟相互影響、深度互動,對于上海自貿區以及跨太平洋戰略經濟伙伴關系協定對中國發展的影響,您有何看法和建議?
曾令良:上海自貿區成立的背景是,十八大以后,中國進一步深化改革,必須要有新的突破性嘗試。中央決定先在上海建立自貿區試點,然后逐步擴大,體現了決策上既大膽又謹慎。潛在的自貿區申請區域可能還有:珠港澳地區、寧波舟山地區、新疆和廣西云南邊境地區等。自貿區的建設旨在國內先行試點,積累經驗,進而為積極參與國際自貿區打下良好的基礎。
自貿區的目的和功能包含如下幾個部分:第一,是貿易的自由化,貿易體系全面與國際接軌;第二,是投資的自由化,全面實行“負面清單”的準入規則,這也是建設自貿區的通行承,今年四月初,李總理在博鰲論壇上的講話,也是進一步強調了這一點,表明了中國進一步推行開放、透明改革政策的決心和信心;第三,是金融的國際化,即推動人民幣的國際化,實現更加靈活的匯率,目標是推動人民幣最終成為國際貿易結算的貨幣單位;第四,是管理、行政的精簡化,這包括一線海關的放開,二線實行安全、高效的管理,實現行政管理模式向新型、服務型的管理模式轉變。由此可見,上海自貿區的成立,是國家的一項戰略性、突破性舉措,產生的積極影響不限于上海,還包括了戰略意義上的深遠影響,有助于增強中國國內國外的區域一體化建設以及中國在全球化浪潮中的競爭力。
我認為,目前中國的對外開放,正從剛加入WTO多邊貿易體制的“單條腿走路”,逐步向深度參與WTO貿易體系和積極推動建立雙邊自貿區并舉的“雙條腿走路”形態過渡。對于中國而言,已有的雙邊自貿談判要繼續和擴大,目前中國已有的八九個自貿區協定,大多數是和發展中國家以及周邊國家簽訂的,如東盟國家、巴基斯坦、智利等。可喜的是,中國于去年與瑞士簽訂了自貿區協定,與澳大利亞的自貿協定談判也正在進行,目前潛在的雙邊自貿區建設方案的可行性研究,還有十多項,包括中韓、中日的雙邊自貿區的建構。而與歐盟的自貿談判則是今后的重中之重。2013年和2014年,李總理、習主席先后訪歐,為中歐雙邊自貿談判的啟動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中國目前還不是跨太平洋戰略經濟伙伴關系協定(TPP)的參與方,但中國一直高度關注其進展。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兩個自貿區,跨大西洋自貿區代表了當前世界貿易量最大的經濟發達地區,而TPP的參與國家數量最多,管轄地域最廣。中國的貿易出口也主要通向這兩個潛在的大型自貿區,因此中國正面臨被兩大自貿區“兩邊夾擊”的可能性。目前,中國的對外貿易出口,對歐第一、對美第二,一旦這兩大自貿區建立而中國被排除在外,中國的原有出口優勢,就會部分地被自貿區的優惠條件所消解。因此,以上海自貿區為代表的國內自貿區的探索與建設過程,意義并不僅局限于國內自身,而是一個同時向國際上高標準自貿區看齊的進程。國際上的高標準自貿區自由度更大、面更寬,包含有大量社會類規則條款,如環境保護、勞工標準,等等。上海自貿區的試點已近一年了,相信我們在這條道路上的探索與開拓,能夠為中國增強國際競爭力,在不遠的將來參與高標準的國際自貿區奠定堅實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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