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曼

百年前,魯迅、胡適等先賢曾高擎“文學革命”與“文學救國”的大旗號召人們用“新文學”提振民族志氣,重構中國文學版圖,從而開啟了20余年的“新文學”黃金時代。今日之中國,過度的商業化打開了人欲的潘多拉魔盒,各式各樣的商業寫作侵蝕著文學之樹的基干,文學使命不昌,文學價值式微,有人呼喊著“文學已死”。為了在這個文學枯寂的年代,利用互聯網之發達,重新讓社會的心靈與精神回歸純文學,2014年4月1日,北京師范大學(以下簡稱北師大)聯合騰訊網文化頻道邀請首屆“騰訊書院獎”年度小說家、散文家、詩人、批評家共聚北師大京師學堂,共同探討如何“讓心靈與精神回歸文學”。除北師大國際協作中心外,本屆“騰訊書院文學獎”的舉辦也得到了北京大學中文系創意寫作項目、復旦大學中國當代文學創作與研究中心、南京大學中國新文學研究中心、中國人民大學國際寫作中心等4家學術機構的支持。
獲獎作家、北師大黨委副書記王炳林及梁鴻、白燁、孟繁華、張清華、歐陽江河、吳思敬、閻晶明、向云駒、陸建德、丁帆、林建法、吳俊、張檸等文學界人士也出席了此次頒獎典禮。典禮伊始,北師大黨委書記王炳林與中國作家協會書記處書記閻晶明分別對獲獎者表示祝賀,并在頒獎典禮上致辭。王炳林肯定了北師大2014讀書文化節及“騰訊書院文學獎”頒獎典禮對營造綠色校園的重要意義,認為這符合黨的十八大報告提出的“扎實推進社會主義文化強國建設,開展全民閱讀活動”的要求。王炳林指出,這是北師大文化節開展的第5個年頭,與騰訊網的合作,既迎合了當今快速發展的新媒體的時代要求,又能通過與作家、詩人的面對面交流,體驗閱讀的魅力,希望此次活動能夠提供一個契機,使更多的人靜下心來,實現精神與靈魂的回歸。閻晶明對王炳林的話表示贊同,反駁了將文學弱化的原因直指網絡的論調,認為網絡的普及和發展雖使文學出現泛化傾向,但卻激起了全民寫作的熱潮。他進一步指出,文學與網絡橋接后,其活力會大大提升,此次“騰訊書院文學獎”的設立既是新傳媒和傳統文學的成功結合,又是騰訊媒體與各大高校文學機構互動的良好嘗試。閻晶明解釋道,首屆“騰訊書院文學獎”的頒發,一是對各位作家近年來作品的肯定,二是對各個門類的作家在本領域長期創作獲得成就的肯定。最后,他表達了希望“騰訊書院文學獎”越辦越好的愿望。
一、文學獎花落各家
徐則臣獲得“年度新銳作家獎”可謂實至名歸。正如頒獎詞中所說的,“《耶路撒冷》是一部背叛、遺忘與重新尋找敞開的書……以潮水般洶涌的復雜敘事,引領作者到外面去,也引領作者回到家鄉”。36歲的徐則臣重新定義了“新銳”的含義。他解釋說,作品是否體現新、銳,關鍵取決于它是否為當代文學提供了新的呈現,而與年齡無關。徐則臣笑談,他現在是一個2歲半孩子的爹,但只要他寫出新東西,依然可以稱為是新銳作家;反之,年輕人若寫作老套陳舊,那他依然是一個陳舊的作家。陳曉明以作品《守望剩余的文學性》獲得“年度批評家”的稱號。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所長陸建德為其致頒獎詞,而陳曉明則謙虛地表示自己在這份溢美之詞前顯得手足無措,并為騰訊網出面支持文學事業感到可喜可賀。陳曉明感慨自己獲得首屆“騰訊書院文學批評家獎”是莫大的榮幸,也是巨大的鞭策,希望自己和廣大愛好文學的人一起在網絡時代為再創文學輝煌而努力?!伴W爍著漢語高蹈而隱忍的精神光芒,古今相接且深具當代性,直抵人心之脆弱與堅定”,翟永明憑借《行間距》這一詩集,獲得“年度詩人”的美譽。同為詩人的歐陽江河與翟永明現場朗讀了翟永明的兩首詩,一首是她還未發表的《怎樣的必然在我們的身體中》,一首是1999年重陽節時,她在南京棲霞山登高懷念老友時所作的《重陽登高》。與所作詩歌的撼人心魄不同,翟永明在頒獎現場露出的依然是少女般的羞澀,言語不多,稱自己多年堅持寫作,只是為了一個個很難達到的目標而不斷努力著,對“年度詩人”的稱號不勝惶恐,并對所有參加這次活動的評委、老師和同學們表達了謝意。作家阿來在此次“騰訊書院文學獎”的評選中,以壓倒性優勢被評為“年度最佳散文獎”。他的頒獎詞是這樣說的,“從多年前的《大地的階梯》到今天的《瞻對》,阿來讓我們不僅看到了文人的熱切沉思,更讓我們領略了當代知識分子嚴謹的學識和端正的家國情懷”。阿來在獲獎后感慨道,邊疆地帶在眾多沖突中完成了國家的構建和中華文化的交流,因此,即便現在是太平盛世,我們也應該關注邊疆。蘇童獲得“年度最佳小說家”的稱號,這可謂迎合了眾多讀者的期待。北京大學教授金永兵指出,一個時代的純文學創作標志著這個時代文化的高度,他給予蘇童極高的評價,認為蘇童多年來的文學創作探尋了人性的深度,對中國純文學的發展起到方向引領性的作用。
二、今日之現實與明日之文學
結合“心靈與精神回歸文學”的大主題,蘇童針對“今日現實與明日文學的關系”發表了主題演講,演講生動諧趣,盡顯蘇童廣泛閱讀的功力。蘇童首先更正了現實主義文學傳統認定的觀念——生活即現實,指出現實在文學創作中是閃爍不定的,一部描寫生活的小說不一定要現實,反之,現實主義的文字有可能繞開當下,遠離喧鬧的生活帶,而且極有可能存在于一些偏僻、遭人冷落的地帶,于這些地帶中,你往往會發現某些被遮蔽的細碎——這便是生活的真相。蘇童還饒有興趣地描述了約翰·契?!毒扌褪找魴C》的具體情節,坦言自己一直很喜歡這部小說,認為這部小說在很大意義上象征了寫作、文學、時代與現實的關系,指出一個作家的創作有可能就只有收音機的功能,播報天氣預報、新聞時政等,只有在一個神秘頻道出現時,才會出現作家創作想要的收音機的功能,此時現實會以纖毫畢露的最真實的形式出現。因此,讓人聽到最神秘的室內聲音便是蘇童理解的作家心目中小說的真相。另外,回到對現實深層次理解的問題上,蘇童以烏拉圭作家馬里奧·貝內德蒂的《阿內西阿美女皇后》為切入點,講述了一位坐在廣場上失憶的女孩一次次地被一位大叔帶入他的公寓中,又一次次地逃出來的故事。故事簡潔且極富神奇性,女孩因為失憶,所以失去了上一次被大叔帶走的記憶,依然回到廣場上坐著,而大叔如同知曉女孩失憶一般,每次也會回到廣場上再次帶走女孩,不同的是,大叔的臉上總會多一道女孩上次反抗留下的傷疤。蘇童慚愧地說他之前對這個故事的現實理解也僅僅如同他所講述的一般,直到有一次他為學生講述這個故事時,一位同學敏銳地抓住“失憶”這個關鍵詞,提出這位大叔或許也是一位失憶癥患者,所以才會像女孩一樣一次次地回到廣場上的假設。當時他立刻感知到小說的立意又有了更深廣的層次。蘇童回顧了這部小說,借此進一步強調現實意義需要作家與讀者共同詮釋、多次闡述,才會如萬花筒般越搖越大。最后,蘇童呼吁創作也需要找尋方法,認為方法正確才能更好地關注現實。“今天的現實不必呼應今天的文學,但今天的現實會成為明天的文學。”蘇童如是總結道。
三、文學新路徑
中國青年政治學院中文系教授梁鴻在與各位獲獎者座談時,感嘆阿來用了十幾萬字將康巴地區200年歷史中的地理空間、文化沖突演繹得淋漓盡致,散文的筆法更是貫穿于歷史與現實之間。關于文體問題,梁鴻特意詢問阿來是如何看待歷史和現實之間的散文涌動的。阿來表示自己并未特別關注文體問題,只是想表達一種關切。他分析道,中國不管在任何時代、任何王朝,邊疆地帶都在不斷變化、風起云涌。如果我們想要進入歷史隧道去書寫文化,必然要尋找一個小的路口,聯系族群乃至國家利益。阿來回顧了自己寫作《瞻對》的過程,他感到自己很幸運地可以閱讀清代的官方檔案以及田野中口傳的歷史,而且在兩相對比的縫隙中,有機會去尋找邊疆地區的文化情感。不過,阿來不無遺憾地表示自己在材料的運用上更重視材料本身的價值,并沒有運用傳統文學的虛構方式,因此就不得不犧牲小說的故事性。梁鴻總結道,將史料與時政納入文學的形式新穎獨特,讓人頗有啟發。她隨即又根據文章結尾的輪回史觀向阿來拋出疑問,阿來坦言自己是受到一位撰寫法國歷史的史學家觀點的影響,感到中國幾千年的王朝史如同在算盤上堆砌數字,數字打滿終要歸零,因此回歸到中國邊疆偏遠地區,包括少數民族地區,它們的歷史有可能更是如此。
蘇童一直是大家喜愛的小說家之一,最新著作《黃雀記》讓人們又回到了最初香椿樹街的故事,那么如何處理敘事的變與不變呢?蘇童表示,如果說寫作能源可以挖掘的話,那么這個挖掘的寶庫便是記憶。他認為,每位作家壓箱底的記憶,其實可能不過是一座小城市、一個村莊、一條街道。他坦言自己有些像執迷不悟的建筑隊一般,不停地在建設著一條街,希冀借助一個地標式的建筑,闡述這條街更多的意義。他說他一直相信這條街道的意義,有可能就是自己作品一直想表達的意義?!捌鋵嵨膶W無所謂大小、主流邊緣,在我們心中,一條街就是一個世界,帶來的人生體驗可能會超過其他東西。”梁鴻適時地總結道。
四、守望剩余文學
陳曉明在座談中感嘆文學史中有很多大作,讓后來人進行創作的難度變大。如同賈平凹60歲伏案而哭,覺得無法超越以前的自己一樣,每位文學創造者都在挑戰剩余文學下的極限。面對如何守望剩余文學的難題,每位作家都有著自己不同的心得體會。
談起剩余文學,徐則臣表示,20世紀70年代的作家可能不像20世紀50、60年代的作家那樣,有著深刻的歷史經歷和壯闊的生活,但他們局限在相對平靜的生活中,能否寫出內心的史詩至關重要。他認為,人的內心足夠復雜,其復雜性可能要遠遠勝過大歷史敘述。他以自己創作的《耶路撒冷》為例,坦言自己在創作過程中尋找與慣有的長篇敘事結構所不同的用以呈現復雜時代的新結構,并將自己也無法解釋的思考放入這一復雜結構中。他認為,網絡信息的傳播使信息變成災難,多少會使創作者產生無力感,但將這種無力和復雜帶入作品中,也許就可以寫就我們這代人面對復雜現實糾結的心態。
蘇童對陳曉明的話表示贊賞,他表示自己并不認同20世紀50、60年代的作家因占盡時代資源而在寫作質地上占有的優勢。他認為托爾斯泰《戰爭與和平》的巨制已成為時代標桿,但真正使人印象深刻的往往不是那些戰爭場景,而是細節。蘇童意味深長地說,于他而言,《戰爭與和平》打動他的就是俄法戰爭中法國士兵在俄國俘虜處決時的臨終遺言——“請把我的遮臉布弄正”。也正是基于此,蘇童一直相信,即使是宏大敘事的作品,擊潰心理防線的,依然是這些“貌不驚人”的小細節。因此,對于占盡時間節點與歷史脈絡的宏大敘事,他是不迷信的。
陳曉明認同蘇童的觀點,認為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文學面臨現代與傳統兩個派別,當時出現的莫言、賈平凹等大師使中國回歸鄉土文學的風潮達到高峰,但是卻沒有完成中國傳統文學與西方現代文學經驗的橋接,而這個歷史責任就落在了20世紀70年代的作家肩上。他表示看好這個時代的作家,認為中國文學的大裂變要從他們開始。
主持人梁鴻在現場稱翟永明為“女神”,贊嘆在她那里,文學沒有剩余,而是閃耀著文學的光輝。翟永明報以羞赧一笑,她說自己承認在這個時代為文學注入新鮮血液是一個難題,鋪天蓋地的著作、互聯網不斷更新的信息對創作而言是一種巨大的壓力。不過,翟永明也表達了希望借助互聯網的優勢,為處于文學邊緣的詩歌提供平臺的愿望。
幾位獲獎作家在如何守望、挑戰剩余文學的問題上圍繞自身的創作磁場各抒己見。由此可見,文學的創作,不論是宏偉巨制還是內心敘事,都需要選好切入點,將自身的磁場力一層層、幽深地挖掘出來。反抗剩余文學,也許不只是反抗前人與歷史,也可能是反省自身。
(作者單位:北京師范大學歷史學院)
(責任編輯:孫建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