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的長途奔襲，還差臨門一腳

卜之

國家大劇院精心制作的《費加羅的婚姻》就好像是足球場上落后一方的驚人世界波：后場開球后疾速發動，令人耳暈目眩的過球技巧，拍案叫絕的傳接配合，最后一腳漂亮的世界波——不過很可惜，好像差了一點準頭。

這絕不是說這就不是一個好球了。相反，這是勝利即將到來的前兆。如果回顧國家大劇院自成立以來頻頻出擊的組合拳，除了驚嘆之外，恐怕很難找到更好的形容詞。法國人的《國王》、俄羅斯人的《伊戈爾王》若是放在左傾時期恐怕就是“帝王將相”的代表作了，不過現在誰還會在乎這些，它們更多的意義在于用重磅的聲音宣告這位初生嬰兒的啼聲；自主制作的《圖蘭朵》向歌劇歷史、向中國作出了恰當的致敬；《西施》等幾部完全原創的歌劇是有益的探索，相信將來中國歌劇史不會錯過這幾部濃墨重彩的作品。

最近一兩年又有了新的氣象，那就是“我們開始玩兒真的了”。意大利的歌劇顧問給了領導層恰當的建議。的確，想成長為成年人，莫扎特、羅西尼的經典制作是恰當的營養和永不過時的劇目選擇。《費加羅的婚姻》就是永不過時的劇目，自問世以來，特別是二戰后，一代代的導演和指揮家不停賦予這部劇時代涵義與全新的詮釋。不可否認以前曾經有過的對莫扎特的輕視，哪怕是文化巨人如蕭伯納也曾對莫扎特作品有過膚淺的論調，但莫扎特的歌劇恰恰蘊含了豐富的、對人性的深入體察。一句話，莫扎特是基本功，莫扎特也是最頂峰。

西班牙導演卡斯特羅的版本能夠自圓其說——這已經是很高的評價了，因為很多時候我們的導演除了渲染舞臺布景之能事外，連“說”是什么都不知道。他顯然對最近幾十年人們關于《費加羅的婚姻》的一切解構了然于胸，權力、騙局、不忠、陰謀、戲弄……他都了解。但是他選擇淡化政治性，而把凱魯比諾這個角色放到了比較重要的地位，雖然我認為第一幕開始前凱魯比諾在舞臺上的無聲表演有些“畫蛇添足”的嫌疑，但通過“愛神”化身的這位小朋友的視角來解讀了達·蓬特的劇本不失為一個穩妥的選擇。這無疑是開了一個好球。

斯皮內利的舞臺簡潔而有靈性，許多細節讓人感動：如最后一幕花園里依次亮起的蠟燭（雖然是電子蠟燭但是舞臺效果真的像是真的，令人感動）。女設計師蒙蒂的服裝設計中規中矩，隨著劇情發展對發型、服裝細節的變動可能觀眾并不太能注意得到，但是倘若有心，會在其中發現樂趣。關于燈光設計，我不得不再三重申，自從那位俄羅斯人不再出現在大劇院后，國家大劇院的燈光設計沒有什么可讓人抱怨的。

我們的演員真的非常了不起。國家大劇院的選角工作進步明顯，在有限的條件下完成了資源的最優搭配。黃英以蝴蝶夫人出名，作為一名嚴謹、對自己要求近乎苛刻的優秀女高音歌唱藝術家，悲哀的事情是在國外永遠存在一個“玻璃天花板”，只有在自己的祖國的一流劇院里，人們才會完全信賴地交給她蘇珊娜這樣的角色，而黃英用極其專業的精神完成了這個角色。年輕一輩的演員們有著前輩沒有的機遇，他們在恰當的年紀出了國，倘若他們懂得奮斗、懂得努力，克服一切困難后，他們與歐美的同行們并沒有什么區別，甚至更加優秀。李鰲、周正中、于冠群、許蕾……這個名單可以拉得很長，他們是未來中國歌劇當仁不讓的頂梁柱，有了這么一批人，中國歌劇就有了希望。他們的希望在理念——在恰當的年紀出國，在可塑性最強的時期奠定了他們正確先進的歌劇理念。同樣以黃英為參照系，當年《愛之甘醇》演出時，黃英在舞臺上可謂技壓群芳，無論是聲音還是舞臺上的戲劇狀態，坦率講，別的演員配備有些弱了。而《費加羅的婚姻》在演出時，臺上的演員配備是非常均衡的，無論是伯爵夫人與蘇珊娜，還是蘇珊娜與費加羅，甚至蘇珊娜對凱魯比諾，都沒有一絲一亳的違和感，這足以說明問題。

樂池里的遺憾讓人痛心扼腕。必須指出的是，即便在莫扎特的時代，樂池里的指揮家也從未有過如此大的權力，更別提后來演員們尤其是女高音雄霸舞臺時指揮必須學會“跟隨”的時候了。呂嘉大師在指揮普契尼歌劇時，可能從未讓人失望，但是莫扎特和他以及他指揮下的樂隊可能缺乏一點共鳴。射門時球偏了。

如果說序曲時還勉強差強人意，那么第一幕伯爵的宣敘調時大提琴首席與羽管鍵琴的獨奏就簡直讓人“吐槽不能”。拖沓的節奏按下不提，隨著指揮棒慢吞吞走著的大提琴一點動力也沒有，反倒是羽管鍵琴在不停控制著節奏，試圖把音樂帶動起來，倘若大提琴首席有過古典時期室內樂重奏的經驗，應該不難處理自己與男中音、羽管鍵琴這三者的簡單“重奏”關系。隨后的詠嘆調不免讓人大跌眼鏡，臺上臺下的不和諧已經有些刺耳。如果說上世紀前半葉演員普遍橫行霸道、缺乏節奏、過度炫技導致了嚴肅和負責任的指揮家權力的擴充是一種是正確的糾偏，那么今天演員普遍受過嚴格訓練、基本功過關的情況下，指揮家在莫扎特的歌劇里若不進行適當的“跟隨”，而是拖沓節奏試圖一切盡在掌握，就是對臺上和樂池里關系的一種破壞，是對舞臺進行的粗暴干涉。

齊達內這樣的中場大將，最擅長的是組織進攻和防守，在恰當的位置出現，縱覽全場，把球在恰當的時刻塞給位置最好的前鋒，如果需要他挺身而出，齊達內也會射出“世界波”，所以他是球隊的靈魂。但如果齊達內試圖獨攬一切，那他離失敗就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