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轉基因報道批評話語分析:語料庫語言學視角

孫由之

(北京外國語大學中國外語教育研究中心，北京100089)

一、引言

轉基因長久以來都是頗具爭議的社會議題，其影響因素錯綜復雜。而媒體在這場爭論中起著重要作用，因為“媒體是信息發送者，而讀者或公眾在多數情況下則是信息接受者，考察媒體報道有助于理解爭議性議題是如何被展現于公眾面前的?！保?］媒體的作用并不局限于解惑的傳道士角色，更在于其報道傾向帶來的“隱性媒體話語權利”［2］。雖然媒體不能直接決定公眾的意見，但媒體報道能夠表達與特定社會議題相關的價值觀，“通過劃分主流群體和邊緣群里來給前者賦予公信力、降低后者的可信度，進而間接地決定著什么觀點才能控制集體話語”［3］。而批評話語分析要回答的兩個問題正是“權利較大的群體如何控制公共話語，以及這些話語如何控制權利較小群體的想法和行動”［4］。對國內紙媒的轉基因話語進行批評話語分析，不僅能夠明確該話語的語言學特征，還能讓公眾意識到媒體的話語塑造其觀點的事實和方式。

基于語料庫的批評話語分析則能夠結合批評話語分析和語料庫技術的長處，有效結合定性與定量研究。兩者結合能夠減小研究者偏見對研究的影響、體現話語的累增效果、揭示非典型和變化的話語并提供三角驗證。因此，本文將對媒體有關轉基因的報道進行基于語料庫的批評話語分析，首先梳理現有的以轉基因為研究內容的話語分析以及結合了語料庫語言學與話語分析的研究，然后運用該研究方法分析以《光明日報》為例的國內紙媒對轉基因問題的報道。本文的目的是梳理轉基因話語中科學家、政府監管部門、廣大民眾以及新聞記者等各方的觀點，而且從科學、商業、倫理的角度厘清轉基因話語，讓公眾意識到媒體如何使用語言來塑造主流意識形態。

有大量基于語料庫的話語分析研究涌現，主要通過對高頻詞、索引、搭配、詞叢的考察來探索話語的內在含義。目前，國內基于語料庫的話語分析主要用于英語學習與教學和文體學研究。國內還沒有基于語料庫的批評話語分析以有關社會問題的媒體報道為分析對象，目前的研究對象仍然局限于語言學領域的問題。

已有一部分英美學者就媒體對轉基因食物的報道進行了實證性研究，但主要集中于分析常見主題及公眾態度。但是對轉基因食物的媒體報道進行的話語分析較少，其中較有影響力的兩個研究是Augoustinos等人和Cook的相關研究。Augoustinos等人對英國以《時代》《衛報》為代表的報刊就轉基因食物和作物的有關報道進行了為期三個月的跟蹤研究，研究結論是“英國國內有關轉基因的爭論被媒體塑造成了政治斗爭，而不是關于科學和技術的爭論”［1］。最后，作者認為爭議性科學話題日漸政治化的趨勢凸顯了讓科學政策的決策過程更加開放、民主的必要性。Cook等人對“支持轉基因”和“反對轉基因”的兩類英國報刊中有關轉基因的報道進行了長達半年的跟蹤。研究發現，媒體和公眾都認為轉基因與當時的政治事件有著密切的聯系。除了有關領域的專家，無論是支持還是反對轉基因的群體在談論轉基因問題時用詞較為寬泛。如前者通常將轉基因描述為“科學的、可靠的”［5］;而后者則認為科學家和生物技術公司并不可靠，還把轉基因政策和伊拉克戰爭作類比，認為支持轉基因的論調不足信。值得注意的是，Cook等人的研究綜合運用了語料庫語言學與批評話語分析的技術，基于語料庫的分析有效減少了批評話語分析對研究者直覺的過度依賴?；谡Z料庫的批評話語分析方法，可以幫助研究者“更合理化地解釋話語建構中語言形式的變化”［6］。

我國也有一部分學者調查了消費者對轉基因產品的認知程度、接受程度，也有從倫理學角度對轉基因問題進行分析的。此外，亦有研究者對國內媒體針對轉基因生物的報道進行了分析。但是，國內目前尚無針對轉基因相關話題新聞報道的批評話語分析，此類研究遠沒有西方學者的研究深入。

本文力圖彌補以上缺憾，綜合運用語料庫語言學與批評話語分析的技術對轉基因這一重要社會問題進行考察。本文要回答的問題是:1.國內媒體報道中的“轉基因問題”是如何建構的?2.這一問題所涉及的群體，包括科學工作者、政府監管部門、普通公眾以及新聞記者等，針對“轉基因”問題的態度立場是怎樣的?

二、研究方法與數據收集

本文將結合語料庫語言學與話語分析的研究工具，對國內作為官方媒體代表的《光明日報》就有關“轉基因”的報道進行基于語料庫的批評話語分析。從選用的語料庫語言學研究工具來看，本文采用了“語料庫驅動的研究范式”［7］。本文研究的出發點是在語料庫中出現頻率相對較高的詞語，對這些詞語進行索引分析及搭配分析，考察這些詞語的話語韻。在話語分析方面，本文將運用批評話語分析的方法，考察新聞報道中話語權力的體現與分布，并探討各方話語的特征、特點。

本文的語料為“光明網”上從2010年1月1日到2013年10月21日包含檢索詞“轉基因”的84篇注明《光明日報》的新聞報道，下文稱為“轉基因語料庫”。本文采用的語料庫分析軟件是BFSU PowerConc 1.0 Beta 21。據分析，“轉基因語料庫”容量為134，239字或22，609語符。

三、數據分析

本文選取了詞頻表中的前23個詞語(見圖1)，因為這23個詞出現的頻數總和5，659恰好占總語符數的25.03%，接近四分之一。這23個高頻詞表明:本語料庫的核心話題是轉基因，具體指轉基因技術、轉基因食物、轉基因生物或作物，常見的轉基因作物是部分大豆品種。與轉基因緊密聯系的話題是農業農民農村和科學科技。目前在我國乃至世界范圍內，轉基因成為了社會問題，涉及每個人，也涉及市場和相關企業。以下，作者將分別對科學工作者、媒體從業者、普通民眾以及轉基因領域從業者及公司等各個群體話語的進行分析。

圖1 “轉基因語料庫”詞頻表

有以下幾個高頻詞值得進一步考察:第一，與其他高頻詞相比，“大豆”的意義較為具體，特指某種作物，為什么它也是高頻詞;第二，我們看到“三農”的概念頻繁出現(農業、農村、農民分別在第三、第十六、第十九位)，而“科學技術”這一概念也頻繁出現(技術、科技、科學分別在第二、第十四、第五位)。我們不免要問轉基因和“三農”(農業、農村、農民)及科學技術的關系是什么;第三，“轉基因問題”究竟指什么問題;第四，個人和企業在轉基因問題中的作用和角色是什么。

(一)科學工作者

經過檢索“大豆”“農業”“農村”“農民”“科技”和“科學”等高頻詞我們發現，相關報道均轉述自或出自轉基因相關領域科學工作者之手，他們中對待轉基因技術和產品的態度不盡相同，圍繞轉基因技術的觀點基本可以分成兩大類:第一類是“挺轉基因”，將轉基因技術視作科學進步的標志，認為反對轉基因是反科學思潮的當代表現;第二類“倒轉基因”派則認為第一類觀點過度樂觀、簡單化，并不是所有科學技術對人類社會的長遠發展都是有利的?！巴D基因”的報道中，與轉基因發展共現的詞語多具有積極含義，構成積極話語韻，如“面對嚴峻挑戰”“痛失發展機遇”;而“倒轉基因”的報道中，與轉基因共現的詞語多具有消極意味，構成消極話語韻，如“遺憾”“狂熱的試驗欲”“統統披上科學的外衣”。值得注意的是，“挺、倒”兩方為了闡明己方觀點，均引用了對方的看法，以便下文作出回擊，如:

遺憾的是，近30年來，我國已成為全球農業新技術的試驗場。只要是增產的技術，都會被某些科學技術教者大膽拿來使用。還好百姓對轉基因大米、黃金大米的強烈抵抗，總算讓那些技術教們狂熱的試驗欲收斂一點。瘦肉精被他們率先從美國拿來大規模推廣，各種膨大劑、摧(應為“催”)熟劑、抗生素等等，都被他們統統拿來使用，都被披上“科學”的外衣，以為加上“科學”二字，什么都安全了。［8］

圖2 “問題”一詞的部分索引條

(二)媒體工作者

檢索另一個高頻詞“問題”并深入分析其檢索條(見圖2)我們發現，相關報道多數出自媒體工作者之手，且檢索結果表明，轉基因問題主要指的是轉基因食品安全問題。轉基因技術的發展關涉一國農業的發展，支持與否反映了一國人民對科學技術的認識、態度。而一國的農業發展主要得解決兩個問題:糧食安全問題與食品安全問題，或曰“吃飽問題”與“吃好問題”。糧食安全問題或“吃飽問題”指一國的農業產出、供給是否能夠滿足該國對農產品的需求，若供小于求則該國要么必須提高單位產量，要么必須依賴進口，過度依賴進口農產品來滿足國內需求勢必構成一國的經濟軟肋。食品安全問題或“吃好問題”指消費者消費的食品是否能夠安全食用，是否潔凈、不含致病物。推廣、發展轉基因作物的初衷就是為了解決“吃飽問題”，但是轉基因作物究竟會不會造成食品安全問題、轉基因食品對人體究竟是否有害仍然未知，在轉基因語境下的食品安全是個未知數。

結合上一部分的結果來看，科學工作者及記者中支持轉基因技術和農作物的理由主要有二:一是轉基因技術和農作物安全可靠，是科學進步的產物;二是我國的農業安全、糧食安全問題迫使我們必須使用轉基因技術提高農作物單位產量。而他們反對轉基因技術和農作物的理由亦有二:一是轉基因技術和農產品雖是科學進步的產物，但應當區別對人類有利和對人類有害的科學進步;二是轉基因食品對人類的長遠影響尚未可知。

(三)普通公眾

為分析普通公眾的話語，筆者檢索了“人”這個詞發現有不同的“人”:很多人(6次)、許多人(3次)、不少人(2次)、少數人(3次)、中國人(4次)、歐洲人(6次)、美國人(7次)?？疾煲陨稀案鞣N人”的索引條我們發現，近幾年來，國內民眾對轉基因產品的關注只增不減，而且多數抱有保留乃至懷疑的態度。這點從“很多人”“許多人”的共現詞語中可以看出。多數共現詞帶有消極含義，如“心存疑慮”“不知所措”“一臉茫然”“不贊同”“擔心”“懷疑”等。而“歐洲人”“美國人”對轉基因的態度也好不到哪里去:“備受冷遇”“橫眉冷對”“拋棄”“歧視”“反思”。如:

面對越來越多的轉基因食品，很多人不知所措，一臉茫然。［9］

許多人擔心，吃了轉基因食品動植物的基因會轉移到人體中，這是由于不了解基因作用原理而產生的一種誤解。［10］

仔細研究以上例子的上下文不難發現，媒體報道中公眾對轉基因問題的反應有二:一是無知或中立，二是反對乃至妖魔化。并且通覽“轉基因語料庫”后筆者發現，報道反應了報社記者、相關領域專家以及政府有關監管部門的負責人的觀點、看法，而缺少對普通民眾觀點的直接呈現，有的只是專家的間接表述，多數情況下作為反面例子出現。這恰恰印證了這一觀點:普通公眾的觀點在媒體報道中處于弱勢，受到的直接關注過少。

(四)轉基因技術公司及從業者

為分析轉基因公司及從業者的的話語，檢索“企業”后我們發現，我國目前的生命科學、基因工程研究水平較高，但產學研結合不夠緊密，研究成果未能或難以轉化為產品乃至產業。要發展轉基因技術，利用轉基因技術的研究成果就必須實現產學研相結合。

此外，“公司”一詞雖然沒有出現在高頻詞中，但鑒于Augoustino等人及Cook都曾對公司進行了分析，筆者也同樣檢索了這個詞語。結果表明(見圖3)“公司”一詞的話語韻較“企業”一詞的更為顯著，與“公司”或“生物科技/技術公司”共現的詞語多數帶有負面含義，如“壟斷”“騙局”“怪物的化身”“游說”“回避”“罔顧”“宣稱”等。如:

圖3 “公司”一詞的部分索引條

甚至有網友將矛頭指向了如孟山都之類的農業生物科技公司，他們認為這些公司為了企業利益而向國會及政府施壓，回避公眾對標識轉基因食品的訴求，罔顧消費者知情權［11］。

值得注意的是，上文中“公司”一詞雖然具有消極話語韻，但仔細閱讀上下文，從“甚至”“矛頭”等用詞可以看出，媒體對網友針對生物技術公司的負面態度進行多次轉述，目的是要“建立反面典型，便于下文作出回擊”。此外，考察索引條上下文后筆者發現，“挺轉基因”的話語幾乎沒有涉及或僅僅一筆帶過“倒轉基因”話語中的核心問題，即轉基因背后的經濟、政治考量，如生物技術公司及其他科學組織的影響、政府相關政策制度的決策過程等。

結 論

本文基于“轉基因語料庫”對官方媒體的話語進行了分析，并發現作為官方媒體代表的《光明日報》中，我們談論“轉基因”時我們談的主要是糧食安全問題與食品安全問題、公眾認知與科普工作以及科學主義與反科學主義。這些問題涉及的群體包括相關領域的科學家或專家、政府有關監管部門的職員、媒體記者以及普通民眾。前三個群體都是主流媒體中的信息生產者，而普通民眾則往往只是信息消費者。前三個群體對待轉基因的態度基本上是一致支持，且經常相互轉述、呼應彼此的言論、觀點。普通民眾的觀點則鮮有引述，即便有也被描述為無知、無主見、易受影響的。因此科普工作似乎成為了轉基因技術順利發展的唯一基礎，而其他諸如經濟、政治的考量則完全被忽略。

［1］M.Augoustinos，S.Crabbs，R.Shepherd.Genetically modified food in the news:Media representations of the GM debate in the UK［J］.Public Understanding of Science，2010(1):98 －113.

［2］N.Fairclough.Language and Power［M］.London:Longman，1989:54.

［3］S.Horning Priest.The public opinion climate for gene technologies in Canada?and the United States:Competing voices，contrasting frames［J］.Public Understanding of Science，2006(2):57 －78.

［4］T.van Dijk.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C］//D.Schiffrin，D.Tannen，H.E.Hamilton(Eds).The Handbook of Discourse Analysis.London:Blackwell，2001:355 －359.

［5］G.Cook.Genetically Modified Language:The Discourse of Arguments for GM Crops and Food［M］.London:Routledge，2004:1.

［6］P.Baker.Using Corpora in Discourse Analysis［M］.London:Continuum International.2006:1.

［7］E.Tognini－ Bonelli.Corpus Linguistics at Work［M］.Amsterdam:Benjamins.2001:15.

［8］中國食品安全問題與解決之道［EB/OL］.(2013－03－25)［2014－01－10］.http://politics.gmw.cn/2013－03/25/content_7100584.htm.

［9］轉基因之惑［EB/OL］.(2013－07－06)［2014－01－10］.http://politics.gmw.cn/2013 －07/06/content_8193117.htm.

［10］轉基因首次獲得“世界糧食獎”［EB/OL］.(2013－07－01)［2014－01－10］.http://tech.gmw.cn/2013－07/01/content_8123926.htm.

［11］美國轉基因食品正在透明化［EB/OL］.(2013－10－21)［2014－01－10］.http://news.gmw.cn/2013－10/21/content_9229378.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