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風
在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積極發展混合所有制經濟”后,混合所有制被認為是當前深化國企改革的突破口。
今年政府工作報告中,就落實三中全會的該領域改革要求,李克強指出“優化國有企業經濟布局和結構,加快發展混合所有制經濟”,并且“在金融、石油、電力、鐵路、電信、資源開發、公用事業等領域,向非國有資本推出一批投資項目”。
繼中石化2月19日宣布將在油氣銷售領域引入民資,由此開啟新一輪國資混合所有制改革序幕后,許多央企和地方國企也加快了混合所有制改革探索。一時間,這項改革在全國范圍如火如荼,大有“運動化”之勢。
那么,混合所有制改革應當如何實行?其面臨的主要障礙是什么?改革的未來前景到底怎樣?就此,《中國經貿聚焦》(下稱CBF)記者日前專訪了知名經濟學者、中歐陸家嘴國際金融研究院執行副院長劉勝軍。
“國資+混合所有制”概念
CBF:您如何理解混合所有制及其對國企改革的意義?
劉勝軍:混合所有制在實踐中早有探索,上市公司就是一種混合所有制形式。其實從三中全會《決定》來看,它不僅提出混合所有制,還以國有資本的概念取代了國有企業。這是有其重要意義的,也是當前國企改革大的思路。
強調國有資本概念,意味著不再像過去那樣行政力量過多干預企業微觀行為,因為作為資本所有者,只要關心回報率就可以了。要做到這一點,發展混合所有制則是一個必然的路徑。
混合所有制的意義在于,有助于解決國企長期以來存在的體制上的弊端。如果一家國企政府還是絕對的大股東,就必然擁有人事控制權,必然導致政企不分,企業也必然搞不好。目前廣東的混合所有制改革已經提出,國有資本持股將不設下限。如果國資持股占比降得很低,甚至國有股東變成了小股東,尤其是在有一個比較強大的民營大股東的情況下,這家企業就有望從國企轉變為一個真正有效率的市場化企業。
CBF:但是對一些大型央企而言,民資會不會并無足夠實力持有多數股份?
劉勝軍:對于央企改革來說,一方面要打破壟斷,像電信行業完全就應該給其他企業發放運營牌照。如果不打破壟斷,光在混合所有制上做文章是不夠的。另一方面,國有股份要減少。比如將部分國有股劃撥社保基金,從長遠來看,國有股還可以通過市場進行減持,以緩解政府負債壓力等。政府拋售部分國有股后,企業股權就越來越多元化,隨著時間的推移,可能就會慢慢淡化對企業的控制,民資后來居上自然順理成章。
透明的環境和公平的競爭機制
CBF:目前民資對進入國企這些領域似乎還多有擔憂,混合所有制改革面臨的主要障礙是什么?
劉勝軍:這些障礙主要有:一是規則不透明。習近平在此次兩會期間談到國企改革時也特別強調,“發展混合所有制經濟,關鍵是細則,成敗也在細則”。舉個例子,在新華都集團董事長陳發樹向紅塔集團討要云南白藥股權糾紛案中,雙方簽訂了股份轉讓協議,但時隔3年多股權轉讓協議未獲國資監管機構審批,而云南白藥股價已經大漲。目前股份轉讓協議被云南高院確認合法有效,但陳發樹交割股權的請求卻被駁回。這對民營企業來說就是很不公平的。規則的透明和對契約的尊重,非常重要,否則民資投資難有保障。
其次,國企吸引民資進入,還可能有非常大的不確定性的風險。比如,中石化將其下游業務的一部分拿出來引入民資,它并非一個獨立業務,可能與中石化有很多關聯交易,民營投資者很難判定它不會被做手腳,在此情形下就可能缺乏信心。說到底,民資愿意做國企的小股東,往往是因該領域存在超額利潤,否則它可能沒有任何興趣。其道理很簡單,民營資本的運作效率要遠比國企高,只有所進入領域存在壟斷和超額利潤,才能彌補效率上的損失。
因此,推行混合所有制改革需要做好兩件事,一是要建立非常清晰的規則,包括詳細的轉讓流程、國企股份如何定價、怎么競標、發生糾紛怎樣解決等,審批程序也要透明化;二是要通過一些司法判例給市場以信心,“對所有市場主體一視同仁”不能只是一個口號,而實際卻是“國企是親兒子,民企是干兒子”。
總體來說,國企改革是一個非常龐大復雜的問題,畢竟涉及數十萬億計的國有資產,可能需要分階段分步驟不斷完善其中的規則。
對于國資管理者而言,他們也擔心導致國有資產流失,讓自己承擔政治責任。當年“國退民進”浪潮就因遇到關于國有資產流失的指責而被迫停止。所以,習近平此番強調“要吸取過去國企改革經驗和教訓,不能在一片改革聲浪中把國有資產變成謀取暴利的機會。改革關鍵是公開透明”。在新一輪國企改革推進過程中,如何確保國有資產有序退出,也就是在退出過程中,國有資產得到合理價格非常關鍵。要實現這一點,國有資產的轉讓(包括管理層持股等)必須有一個透明的環境和公平的競爭機制,才能避免這方面的風險。
經濟領域改革兩大難點之一
CBF:您如何看待混合所有制及國企改革的未來前景?
劉勝軍:事實上,在國企改革上,中央此前的認識已經很到位,但在執行過程中出現了很多問題,包括利益集團阻撓、意識形態上的認知問題等。
中央先后提出了國企要從競爭性領域退出,要實行政企分開,要破除行政壟斷,國企改革最難的其實就是這三點。如果都能做到,就不存在國企與民爭利現象,國企領導也能通過市場化機制選聘而不是由黨委組織部任命,并通過公平競爭提高效率。只有這樣還能繼續生存下來的國企,才能證明其有存在的必要。不過,這些都執行得很不好。
國企改革在觀念上還存在兩點障礙。三中全會提出“堅持公有制主體地位,發揮國有經濟主導作用,不斷增強國有經濟活力、控制力、影響力”,這段話很令人費解。如果改革的結果是國企越來越強大,對中國經濟而言可能不是好事,也不可能帶來真正的變革。另一個意識形態上的障礙就是堅持國企的黨管干部,以及國企領導行政化。黨管干部管人事必須從企業中退出,國有股東可以行使權力監督董事會,維護自己的利益,但由黨委組織部門任命企業領導就很荒唐了。
就目前來看,以混合所有制作為突破口的國企改革在一些央企和地方國企的“風行”,或許更多還是政治作秀的成分,表明其積極響應中央號召。但改革最重要的不是看誰做得快,而是要抓緊制定制度規則,既要保護國有資產不流失,以合理價格轉讓,又要不讓民資失去信心,不是進來以后就被“關門打狗”。
國企改革和行政審批權下放,被普遍視為所有經濟領域改革中最難的兩塊。審批權就是官員的命根子,包括IPO注冊制等審批權改革直接觸動官僚集團核心利益,勢必遭遇強勢反彈。而如果說政府官員審批權變現尚有風險的話,國企領導的權力套現則堪稱合法,國企一定程度上已經淪為了權力合法套現的溫床。因此,涉及巨大經濟利益的國企改革同樣將是舉步維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