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
在美國甚至全球范圍內,硅谷和華爾街之間的暗戰由來已久。多年來,雙方一邊在各種領域交流融合,一邊互不相讓地爭奪著有限的金錢、人才和政治影響力。著名互聯網科技批評家、《紐約時報》和《金融時報》專欄作家葉夫根尼·莫羅佐夫(Evgeny Morozov)曾經在談及華爾街與硅谷的關系時做過這樣的比喻:“東岸的傳統銀行和西岸的科技公司有點像兩個截然不同又共榮共生的部落,他們之間難以化解的世仇只能通過戰斗來解決。”進入2014年,兩個部落之間糾纏日深,戰場也更加宏大。這一次它們要決定的是,誰來主宰美國金融業的未來。
最新遭遇戰
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后,華爾街一時陷入水深火熱般的境地,給了硅谷大舉攻城掠池的機會。幾年間,伴隨著科技行業的繁榮和金融行業的不景氣,“硅谷威脅論”慢慢感染了整個華爾街。最近,摩根大通CEO杰米·戴蒙(Jamie Dimon)通過《華爾街日報》高呼“硅谷想吞掉摩根大通的午餐”,宣告著雙方最新一場遭遇戰的開始,也宣告著,兩個部落之間的戰爭正式升級到了新的領域。
戴蒙的危機感來自最新的發展趨勢:硅谷科技公司的步步緊逼已經超越了爭奪人才和資源的范疇,它們正在成為華爾街在銀行業務上的直接競爭對手。
無獨有偶,除了戴蒙,有著華爾街“狼王”之稱的激進投資家卡爾·伊坎(Carl Icahn)也向硅谷發起了攻擊。憑借手中數百億美元的雄厚資金,伊坎近年來先后強勢入侵了戴爾、蘋果、網飛(Netflix)、eBay等當紅科技公司,他的名字也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美國的科技新聞頭條中。作為eBay的大股東,伊坎多次要求eBay剝離旗下在線支付業務貝寶(Paypal)。他認為,只有將貝寶從eBay的傳統業務中剝離出去,才能為股東釋放更多價值、確保公司的長期競爭力。
近幾個月來,伊坎多次致信公司CEO約翰·多納霍(John Donahoe)和董事會,對eBay的經營管理發難。這位冷酷無情的東岸金融文化的代表人物毫不客氣地表示,部分eBay董事會成員一切以金錢為出發點,無視了公司當前的困境,褻瀆了身為董事的職責。“中槍”的董事會成員包括網景(Netscape)聯合創始人馬克·安德森(Marc Andreessen)。這位Facebook、Instagram和推特(Twitter)的早期投資者被稱為“來自舊金山灣區(硅谷所在地)的理想主義者”、典型的科技時代風險資本家。
2月28日,eBay創始人兼董事長皮埃爾·奧米德亞(Pierre Omidyar)拒絕了伊坎的提議,之后安德森也作出回應,駁斥伊坎的指責。雙方借題發揮,圍繞eBay及其在線支付問題打起了嘴仗。
有美國媒體評論稱,這場名人口水仗其實“非常切合硅谷與華爾街之戰的主題”,因為在線支付,正是雙方爭奪的前沿陣地。
交戰前線:在線支付
在線上支付領域,老式金融機構正面臨著新式電子支付平臺的激烈競爭。以貝寶為例,相比正當紅的電子現金支付系統Square和谷歌錢包(Google wallet),貝寶的規模更為龐大。2013年,貝寶開始向實體零售商店進軍,將火力直接對準Visa、萬事達(Mastercard)等信用卡公司和金融機構聯盟,以及它們身后價值10萬億美元的實體支付產業。
除了貝寶這樣的行業巨頭,與銀行業務相關的科技初創公司也不斷崛起,想在實體支付市場分一杯羹。市場調研公司CB Insights的數據顯示,2013年,美國移動支付、在線轉賬與交易處理服務行業的初創企業以及沒有使用主流金融服務的企業共計融資12億美元,創下5年新高。雖然12億美元在主流金融市場上可以說不成氣候,但硅谷科技企業在消費金融、支付、加密、認證和數據庫技術上擁有先天優勢,其發展速度和潛力遠比一個數字更能讓華爾街恐慌。
“谷歌、Facebook和它們的無數同類,憑借更優化的數據分析、更先進的引擎和軟件,已經瓦解了紐約的廣告和購物中心麥迪遜大街,下一步就是試圖瓦解華爾街。”互聯網評論家莫羅佐夫說。他認為,這種瓦解勢必無法阻擋。“硅谷的科技企業掌握著我們生活的大多數細節,并匯集成一座供它們取用的數據寶庫,使它們能夠更精準地向大眾投放服務。未來它們采集和掌控的資料類型只會越來越多樣化。保險和零售銀行的功能,沒有什么是這些科技企業不能取代的。”
取而代之
在傳統金融業的廣大市場中,科技公司想橫插一腳的當然不僅僅是線上支付處理。
根據美國國會2012年通過的《初創企業扶助法案》(JOBS Act),年營收不到10億美元的企業可以秘密提交IPO(首次公開募股)申請,并且有權在其股票上市銷售前3周時才公開管理文件。利用這條新規,去年9月13日,推特突然在其官方賬號上宣布,公司已經向監管機構秘密提交了IPO申請,這讓很多投資者感到措手不及。當時有媒體評論稱,這只是硅谷修改現行IPO規則、規避投資者監管、在股票市場爭取更多利益的一次小小嘗試;為了從華爾街手中奪取更多權力,互聯網公司和它們的投資人很可能會在今后采取更加激進的手段。
媒體的預言并不算太超前。現行金融市場體系為互聯網企業釋放了巨大財富,但由華爾街制定的游戲規則也常常讓它們倍感挫敗。正在與華爾街大亨打口水仗的馬克·安德森早就興致勃勃地談論過“用軟件重塑美國零售銀行業”的想法。在最近發布的推特中他又聲稱,如果有這么一家能顛覆傳統金融業的銀行,他一定鼎力贊助。因開創“精益創業”(The Lean Startup)運動而聞名的硅谷企業家埃里克·萊斯(Eric Ries)則直接建議,硅谷應當建立一個屬于自己的、“能夠與華爾街直接對抗”的長期證券交易所(Long Term Stock Exchange),在滿足監管機構要求的前提下,再增加一些“最短持股期限”之類的規則,以避開華爾街交易體系中的種種陷阱(比如高頻交易套利、投機性賣空行為和每季度來自投資人的壓力),幫助飛速成長中的科技公司融集資金。
萊斯的建議得到了很多重量級互聯網投資人和高管的贊同。他們認為,想要創立一家具有長期生命力、能夠經受多次所有權更迭仍然屹立不倒的公司,這在現行市場體系之下是行不通的,用軟件工程師的話說就是“系統存在缺陷(bug)”。硅谷科技企業領導者向來擅長顛覆傳統模式、消除效率低下,在輝煌過往的鼓勵下,他們很難不被“取代華爾街”的想法誘惑——如果你都能生產自動駕駛汽車了,為什么不能建立一個更好的股市?科技公司占據紐約交易所和納斯達克已經司空見慣,乃至硅谷本身也正在一步一步染上華爾街的色彩,為什么不干脆化身新的華爾街呢?
戰爭剛剛開始
對科技公司來說,將華爾街真正趕下金融王座當然不會像說起來那么簡單,一不小心甚至可能反被逆火所傷。
在零售銀行業務方面,總部位于俄勒岡州的初創公司Simple是一個活生生的教訓。自創立之初,Simple就將自己定位為“反銀行”金融機構,沒有實體營業廳,只有簡便易操作的軟件。它的結局,是在今年2月被西班牙金融業巨頭畢爾巴鄂比斯開銀行(BBVA)收購,最終成為它“生前”竭力對抗的傳統銀行體系的一部分。
而在建立替代性市場方面,早在2004年,谷歌就曾試圖啟用一套所謂的“荷蘭式競價系統” (Dutch auction system)來進行股票定價和分配。但谷歌對華爾街的這次挑釁不但沒有成功,甚至適得其反,導致其上市發行價遠遠低于事先預期。即便是埃里克·賴斯也認為,雖然建立一個替代性市場在法律上完全可行,問題是真正建成至少需要10年時間,而且前提是有足夠的公司和投資人愿意入伙。
對于硅谷的雄心壯志,有人恐慌,也有很多東岸人不以為然。華爾街投資人、高盛早期合伙人比爾·戈汀(Bill Gurtin)很淡定地表示,硅谷不過是三十年前的華爾街。獨立投行Evercore Partners公司高級董事愛德華多·梅斯特(Eduardo Mestre)則表示,他承認金融危機以來華爾街發生了許多變化,整個商業模式都出現了問題,導致很多投行處境艱難,對那些創立了這些模式的大公司來說更是如此。但他認為,華爾街的根基還在,為企業募集資金和充當顧問的典型功能并沒有消失;只要繼續致力于幫助企業發展和交易,美國經濟就離不開投行,這也是華爾街永遠不會消亡的原因。“現在,整個行業仍然處在自我摸索和轉變之中,我相信它將會因此變得更加適應后危機時代的企業需求。”梅斯特說。
一項2014年的最新數據也許可以從側面為這樣的自信加以背書。《紐約時報》和《華爾街日報》等主流媒體都曾指出,2008年危機之后,無論是在哈佛、耶魯還是普林斯頓,美國名校頂級人才從金融行業流向科技公司的趨勢逐漸加強。但英國商業觀察公司(Business Insights)發布的市場調研報告顯示,事實未必如此。華爾街目前的薪水確實低于危機之前的最高點,但平均年薪仍然高達30萬美元。最近哈佛商學院進入金融行業的畢業生僅基本薪資就達12.5萬美元,獎金雖然不比從前,但依然相當豐厚。
與之相比,雖然硅谷的薪酬也很優厚,并且還在不斷上漲,但只有技術性崗位的薪水能夠與華爾街的程序員和工程師一較高下,商業管理和金融職位的薪酬依然難以與對方匹敵。雖然的確有越來越多東岸金融人才流入西岸,但這主要是因為硅谷的工作崗位更多;華爾街的職位越來越少,但受追捧的程度并不減當年。這只能說明,華爾街作為金融中心對人才的吸引力依然能夠輕松碾壓硅谷。
“移動互聯網的發展已經沖垮了許多壁壘,硅谷將繼續讓華爾街聞之變色。” 比爾·戈汀說,“在硅谷人眼中,華爾街也許十分腐朽,但是沒有人敢說它的規模和價值已經達到極限、可以觸底了。如果他們真的這么認為,只會使這場戰爭更加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