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欣
摘 要: 身體話語、身體寫作自中國五四文學大拐彎時就已不再是作家諱莫如深的話題,中國現當代文學發展至今,身體寫作已經廣泛存在于文學書寫的各個角落,它們所起到的作用不盡相同。張抗抗的長篇小說《作女》對于男女兩性身體的直接描寫與議論,一方面表達了女性解放在當代的新困境,另一方面巧妙地對當代社會中所謂的精英男性形象做了進一步消解。
關鍵詞: 身體話語 男性形象消解 女性解放
女性解放在五四革命后被中國人民廣泛接受,女性解放在經過了將近一百年的今天在某些方面已經達到比較成功的地步,但就現在的女性的個體解放來看也是不完全與不徹底的。在消費大時代下的中國,人們的價值觀念發生了巨大變化,同時將各種有形與無形之物都變作商品在追逐最大化的金錢利益,身體寫作在此時便呈現出一種變態的巨大的蔓延趨勢。寫身體,寫兩性似乎不再是為了探討靈與肉的存在關系,也不再是為了探討人類生存現狀,而是變成一種吸引眼球的噱頭。但即使如此,也不能說所有作家筆下的身體兩性描寫都是低俗和只為尋求快感的,在張抗抗長篇小說《作女》中,隱藏于書中的身體話語變成為一種消解父權社會所謂的精英男性形象的利器。
一、“作女”的“作”
在《作女》中作者塑造了“作女卓爾”這一形象,當代大都市中間的白領卓爾是一個很典型的現代女性,擁有一份還不錯的工作,很好的經濟收入,姣好的容貌。她們生活在這個物質極度繁華的大都市中間,一邊享受追逐物質,一邊渴望逃離現在已經有的生活軌跡,在物質社會中享受物質的同時渴望找到真正的心靈歸宿。她們經常會選擇與社會已有經驗規范相反的方向堅持不懈,因而社會輿論大多將她們定義為“作女”,認為她們故意難為自己選擇更麻煩與困難的事情,她們是在自找麻煩。然而,從實質上看,社會將這類的行為定義為“作”,并將這類女孩定義為“作女”,只是因為她們的行為與思想觀念并不符合男權社會所制定的標準,她們的行為與思想實質上是對男權社會的挑戰與反抗。在小說中間,我們不難找到作者對于女性在當代社會上對于男權社會規范的直接反抗,更應該注意的是作者隱藏于男女兩性身體話語中的女性反抗,同時是對這樣一個男權社會統治力量的瓦解。
二、“作女”與她周圍的男性們
在小說中與卓爾有關的男性很多,但有幾位在卓爾的個人生活里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第一位是卓爾的前夫,一位留學國外的博士,還有一位卓爾的好友老喬。
卓爾的前夫是在卓爾大學時代對于卓爾任何的大膽的冒險都很支持的同學。但就在他們結婚后,他對于卓爾的支持蕩然無存,相反的總是對卓爾身為一個妻子沒有盡到義務而大發脾氣。最后卓爾與前夫的徹底決裂是源于一次失敗的兩性生活,卓爾與前夫的隔閡早在這次失敗的兩性生活之前就已經初見端倪,最后終于在一次卓爾極其厭惡狀態下的丈夫的強行性生活(卓爾主觀上的排斥與丈夫的強行壓迫,卓爾在看書,而丈夫卻在使用暴力滿足生理需要),讓他們徹底對對方失望。在這里,作者除了要表現現代女性對于這種傳統女性角色的反抗之外,更多的是用男女兩性在身體上的巨大矛盾投射當代社會中的現代新女性與父權社會壓迫之間的矛盾。
男性在幾千年來的社會發展中總是掌握話語權與根本的價值評判標準。究其原因,除了社會政治的眾多因素外,自身身體上的力量優勢也是讓女性成為壓迫者的重要原因。男性在身體力量上的先天優勢讓他們在意識形態之外更有了一份物質基礎保障,通常男性對于女性的有形壓迫總是表現在肢體力量上,兩性生活更是男性掌控壓迫女性的重要領域,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成了男性壓迫女性樹立自身大男子氣概的判斷標準。在《作女》中,卓爾對于丈夫及其丈夫身后的男權社會的反抗與丈夫用這種傳統觀念與身體力量上的壓迫最終導致兩人婚姻的失敗,也可以說,是丈夫最后的身體壓迫讓卓爾決絕地舍棄這樣一段婚姻,正面來看是卓爾對于男權社會的反抗與不滿,更是對于這個父權社會控制力的正面消解——即使男性同時擁有了意識形態的控制與身體力量上的絕對優勢,但是對于一個女性解放“戰士”而言,他們能做的也只有用原始的身體力量證明他們的統治地位。卓爾的前夫作為一個當代社會中的精英男性,即使擁有大量知識,但他的意識里仍舊是中國傳統禮教的社會性別分工,大量的知識并沒有給他新的思想,最終在他不能在精神思想上取得權威時,他使用的就只剩下肢體力量進行壓迫。這讓我們清楚地看到,一個所謂的現代社會中的精英男士腐朽疲軟的內在本質。
與卓爾前夫相對的另一個社會精英男士——卓爾的老板,好友陶桃的情人——鄭達磊。鄭達磊是一個典型的成功男性,除了大量金錢外,還擁有良好的相貌與身體,甚至他還很有才華,身邊不乏各式美女。事業與情感上的成功讓鄭達磊成為當代社會的“鉆石王老五”。然而就是這樣一種當代社會所推崇的男性典范也在用同樣的方式壓迫女性。
卓爾的好友陶桃是鄭達磊乖巧美麗的情人,陶桃對于鄭達磊的“押注”讓陶桃完全失去自我,成為鄭達磊的附庸,盡管這樣,但鄭達磊對于陶桃只是玩弄與消遣。但是,與陶桃截然相反的卓爾的出現反而讓鄭達磊充滿興趣,他欣賞卓爾的才華更將卓爾看做是一個難以到手的“獵物”。卓爾的與眾不同在鄭達磊看來更是一種吸引男性的手段,而如果他能將卓爾征服,就是他男性魅力的最好佐證。在小說最后,那一場盛大的玉石展覽仿佛是卓爾能盡情施展才華的機會,即使鄭達磊這個老板在充分地尊重卓爾的意見的同時,本質上還是將這看成是一場完美吸引眼球的商業表演。即便是有了創新華美的形式,但在本質上鄭達磊并沒有忘記他的利益訴求。在展覽會的主要展品可能會受到威脅時,閃電般出現的保安人員讓整個展覽會變得像一出鬧劇,這些訓練有素的行動實際上代表鄭達磊的銅臭本質。這就讓鄭達磊一開始的滿腹才華變得虛偽,而他的所謂的“賞識”人才也不過是他金錢本位的虛假掩蓋。
最后,鄭達磊與卓爾的最后一層曖昧終被捅破,鄭達磊在床上對于卓爾的敷衍承諾和這種獸性的爆發都讓我們看到的是這些所謂精英的猥瑣內涵。小說中作者大膽描述了他們的性愛,鄭達磊的病弱、疲軟與卓爾的詫異和嘲諷。這些都有力地詮釋著這個社會推崇的精英人士的虛假本質。鄭達磊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讓我們看到的不僅是他平時剛強完美的男性表率的虛假與脆弱,更是對以鄭達磊為代表的父權社會的莫大諷刺。表面強大的父權社會內里的疲軟本質在像卓爾這樣的當代女性面前的無所遁形,作者同時是將卓爾身上那種率直與強大生命力與這個虛假疲軟的父權社會形成鮮明對比。在消解男性話語的同時,將這個男性社會神話打破。
第三個與卓爾密切相關的男性是卓爾的“曖昧”好友——老喬,老喬是卓爾多年的好友,對卓爾一直不死心,現在兩人一直保持“好友+性伴侶”的狀態。老喬在卓爾身邊一直以一種近似長者的姿態出現,對于卓爾有縱容與包容。老喬對于卓爾的寵愛與包容在很多人看來都是好男人的表率,至于老喬對于卓爾“作”的支持,這些都讓老喬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完美男人。在人們感慨這樣完美男性出現的同時,更多的是對卓爾對于這種完美男性辜負的責備,這對卓爾“作”的形象更是刻畫得入木三分。老喬對于卓爾的包容,除了表現在老喬對于卓爾現實物質上的支持外,更多地表現在老喬對于卓爾每個奇思妙想的預見性。在老喬的眼中,卓爾更是一個仗義瀟灑充滿未知數的“作女”,是一個他永遠追趕不上的精力充沛的女子。但是就老喬對卓爾的了解程度而言,卻是與卓爾周圍其他男人一樣,老喬對卓爾內心的追求其實一無所知,對于卓爾“作”的原因也無法理解。
在卓爾與老喬子之間,雖然兩個都能從各自身上各取所需,但是沒有辦法真正深入對方心中。卓爾不能接受老喬身上的銅臭氣息,老喬也永遠不能站在與卓爾肩并肩的地方,只是在卓爾的身后感慨這樣一個傳奇女子。老喬與卓爾保持身體的交流,卻無法將這種交流延續到精神領域。現在社會中即使男女兩性都能在一定程度上支配自己的身體,但是男女之間身體感受的錯位與肉靈的分立都讓男女兩性無法真正認清對方,也不可能達到真正的和諧狀態。
在書中眾多的男性角色中,老喬與蘆薈同是男權社會中好男人的代表,都在男性權利認同范圍之內最大限度地對卓爾好。這種好是一種寬容,是一種高姿態的容忍,卓爾的“作”在這些好男人看來是一種近乎無理取鬧的行為,是一種不足以深究的輕狂行為。就像老喬不能看到卓爾在展覽過后的那種深深的失落及卓爾獨特的告別方式;蘆薈也不能真正了解卓爾始終沒有勇氣與卓爾在一起,對于兩人的關系,蘆薈在內心深處仍認為他與卓爾這種透明的友誼其實是一種特殊的男女關系曖昧的博弈,僅是男女間的一種身體對話。他們都無法理解卓爾心中的男女真正的平等對話,在他們眼中,卓爾是新奇而具有挑戰性的,但始終追不上卓爾的步伐。
三、結語
新時期的身體寫作并不少見,甚至是隨處可見,作家張抗抗的這部長篇小說《作女》在身體尺度方面也受到很大爭議。然而,仔細剖析小說中的身體書寫并不是單純地尋求感官刺激與炒作噱頭,而是從男女兩性的本原力量入手消解當今這個仍然父權當道女性備受壓迫的社會。由男性引以為豪的身體入手解剖這個父權社會的疲軟虛假本質,達到對這個父權社會的有力重擊,成為當代女性解放的有力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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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師范大學文藝學科研究生創新基金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