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 嫦
(廣東石油化工學院高州師范學院,廣東 高州 525200)
超越時空的孤獨者之歌
——淺析陳子昂《登幽州臺歌》
藍 嫦
(廣東石油化工學院高州師范學院,廣東 高州 525200)
陳子昂的《登幽州臺歌》抒寫了懷才不遇、報國無門、知音難覓的悲涼心境,引起了古今有志之士的共鳴,加上詩中對時空永恒無限、人生短暫易逝的深沉嘆息,更是上升到了哲學意義上的人生思考,《登幽州臺歌》是超越時空的孤獨者之歌。
陳子昂 《登幽州臺歌》 悲涼心境 人生思考 超越時空
唐代詩人陳子昂(公元661—702年)流傳至今的詩文很多,最令人贊賞推崇的是《登幽州臺歌》。在這首短詩中,詩人抒寫了自己懷才不遇、報國無門、知音難覓的孤獨悲傷的心境,而這種心境,又常常為歷代壯志難酬的仁人志士所共有,因而產生了共鳴。加上詩中那種對時空永恒無限、人生短暫易逝的深沉嘆息,更是上升到了普遍的、哲學意義上的人生思考。正因為如此,《登幽州臺歌》成為千古絕唱。
報史料記載,《登幽州臺歌》作于武則天萬歲通天元年(公元696年),當時陳子昂已三十五歲。陳子昂自入仕之日(武后至元年,公元684年)起,一直關注國家政治、心系民生疾苦,屢次上書言政,先后寫過近十篇“犯上直諫”的諫文。但是武則天將主要精力花在權力之爭與維護自己的帝位方面,將國家的治理和建設擺在無足輕重的位置,對陳子昂寵而不用。即使陳子昂有卓越的政治才華,也無從施展。萬歲通天元年,武則天派建安王武攸宜征討契丹,陳子昂以右拾遺隨軍參謀。武攸宜出身親貴,不曉軍事,昏庸無能、剛愎自用,屢戰屢敗,而建功心切的陳子昂屢獻奇策未被采納,他懇請分兵一萬,自為前驅破敵也被拒絕,最后竟因出謀劃策被貶為軍曹。陳子昂的雄心壯志大受打擊,政治理想幾近幻滅,在抑郁怨憤的心境下出征回師后,獨自登臨歷史遺跡幽州臺(又名薊北樓),慷慨悲吟,寫下《薊丘覽古贈盧居士藏用七首》和《登幽州臺歌》等詩篇。
在《薊丘覽古贈盧居士藏用七首》中,陳子昂對戰國時代燕昭王禮遇樂毅、郭槐、燕太子丹禮遇田光等歷史事跡表現出無限欽慕。他在《燕昭王》中慨嘆:“丘陵盡喬木,昭王安在哉?”此時詩人獨登高臺,觸景生情,感慨萬千,想到自己懷才不遇、報國無門、仕途失意、知音難覓,遲暮之感與怨憤之情交織心頭,既渴望燕昭王那樣知人善用、禮賢下士的明主,又咀嚼自己那種寶馬老死于廄中,良弓朽斷于壁上的孤寂與悲哀。于是,一首悲歌像血一樣流淌而出:“前不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流淚的詩人確實郁憤、孤獨,不能自已。
《登幽州臺歌》中“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是說像燕昭王那樣求賢若渴的前代賢君既不可復見,后來的明主又不及見,真是生不逢時。“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登臺遠眺,宇宙茫茫,地老天荒,更倍感孤獨,悲從中來,愴然淚下。前兩句寫俯仰古今,覺時間的綿長,第三句寫登臺遠眺,感空間的遼闊;在時空無限的背景中,第四句直抒胸臆,一訴郁積于心的孤獨悲涼。讀這首詩,我們會深刻地感受到一種蒼涼悲壯的氣氛,面前仿佛出現這樣一幅圖畫:北方蒼茫廣闊的原野,峭然聳峙的幽州臺,憑欄悲歌的孤獨詩人。
陳子昂在《登幽州臺歌》中所抒發的孤獨悲傷常常為歷代懷才不遇、壯志雄酬的仁人志士所共有,所以產生共鳴,但《登幽州臺歌》的藝術魅力不僅僅在于此,更重要的是詩歌抒發了時空永恒無限、人生短暫易逝的慨嘆,表達了詩人對人生的哲理性思考。
“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藝術地揭示了時間存在的形式和人類對時間的認識,時間是無窮無盡的;“念天地之悠悠”,宇宙浩瀚遼闊、空間無邊無際,人類永遠只能把握“現在”。與沒有窮盡的時間相比,人只是朝生暮死的蟪蛄,同浩瀚無垠的宇宙相比,人只是隨風飄浮的一介塵埃。因此,在永恒無涯的時空之中,詩人感到了人的渺小與人生的短暫,繼而感到了人生的孤獨與悲涼,于是“獨愴然而涕下”,情不自禁。
其實,中國歷代文人常常抒發這種時空永恒無限、人生短暫易逝的思想感情。比如:屈原《遠游》:“惟天地之無窮兮,哀人生之長勤。往者余弗及兮,來者吾不聞。”《古詩十九首》:“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曹植《送應氏》:“天地無終極,人命若朝霜。”阮籍《詠懷》:“人生若塵露,天道邈悠悠。”張若虛《春江花月夜》:“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李白《把酒問月》:“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相比下,陳子昂對時空的審視與對人生的觀照具有更深遠的社會現實意義,因為他的孤獨感與悲涼感滲透著懷才不遇、壯志難酬的焦灼與怨憤。陳子昂的慨嘆還具有更強的感染力量和審美價值,因為他在表達人生感受時,舍棄了一切關于自己人生不幸遭遇的具體描述,而把人們引入“純粹”的宇宙時空中,詩人的情感背景全然隱去,讀者只能靠自己的歷史知識補充。他的慨嘆獲得較高程度的抽象性、普遍性,成為最能激蕩人心的“人類感受”,上升為人生的哲理性思考。
“形象大于主題”是可能的。作品的主題意蘊主要依靠具體可感的藝術形象表達,由于生動的藝術形象能夠多方面地、深刻地反映社會生活、包含復雜而豐富的內容,因此形象所表達的客觀意義往往超出文學家的主觀思想。陳子昂的《登幽州臺歌》也存在這種情況:詩歌的藝術形象不僅生動體現了詩人自身的境況——懷才不遇、壯志難酬、孤獨悲傷,而且形象地展示了人類的生存境況——時空永恒無限而人生短暫易逝、人的渺小與孤獨。詩歌不僅抒寫了詩人具體的個人的孤獨感,而且抒寫了人類普遍存在的共性的孤獨感。
人類是一種時空的存在物,在這種存在中,人類是不自由的,而且時時處處受到這種不自由感的壓迫。“只有當我們感到生命之流受阻時,我們才會全神貫注地關注存在,這時孤獨才以它的顫栗抓握我們的靈魂。在我們每一次的神經顫動中,在我們的每一次細微的情緒流注中,都會被孤獨所牽引”。比如,在物質方面,人類孜孜以求自身的生存環境、生存條件的改善;在精神方面,人類不屈不撓地探索人生的價值、人的本質、歸宿及宇宙的奧秘、事物的真理。但是,人類的理想追求、人類的改造世界、探索世界的種種行為總受到時空、現實的制約、阻滯,人類企圖超越時空、超越現實實現理想,往往落空。孤獨無可避免地成為一種生存狀態,特別是對于自我意識強烈的人、強調人生價值實現的人,孤獨是無時不在、無處不在的。正因為如此,當吟誦《登幽州臺歌》時,我們總會被其中的孤獨情懷所包圍、感染,深深為之激動。
總而言之,陳子昂的《登幽州臺歌》雖是詩人個人的感情體驗和表露,但背后卻暗寓人類情感的性質。它的深沉宏博和憂憤傷懷的程度,不僅僅是陳子昂個人對時光已逝、事業難成的傷感,也不僅僅是中國古代文人對生死榮辱的詠懷、感念,更是超越時空,成為人類在其發生、衍變、發展、死滅過程中無可奈何的嘆息,甚至成為一種更博大悠遠的人生思考。所以,《登幽州臺歌》抒發的孤獨感既有具體可感的個性,又有普遍概括的共性。正是這種典型性的情感使得這首短詩成為耐人尋味、震古爍今、超越時空的孤獨者之歌。
[1]唐詩鑒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83.
[2]朱東潤主編.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3]陳少華.孤獨體驗.花城出版社,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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