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瓜在等待

劉麗華

俗話說“靠山吃山”，客店村就有這么個得天獨(dú)厚的優(yōu)勢，村子依山而臥，山的深處有個黃仙洞，洞內(nèi)鐘乳林立，很適合搞旅游。早在十年前，老村長郭明海就做過這嘗試。

當(dāng)時為方便游客，老郭讓人在去黃仙洞的關(guān)口搭了個車棚，想找個人住進(jìn)來看車。可問了一圈，也沒人愿意干，無奈之下，老郭想到了苦瓜。

苦瓜人有點(diǎn)傻，是老郭從山外撿回的一個孤兒，靠村里的救濟(jì)才活下來的。苦瓜念著這份恩，老郭一張口，他二話不說，扛起鋪蓋卷就進(jìn)了山。

對此，村里很多人表示不滿，都說老郭不該這么糊弄一個傻子。也難怪這么議論，實(shí)在是車棚那邊環(huán)境艱苦不說，還沒個工錢，村里只是象征性撥點(diǎn)口糧。這樣的差事，恐怕也只有傻子肯干。

事后老郭也覺著不妥，就打算將苦瓜召回來。意外的是，苦瓜還干上癮了，說啥也不肯挪窩。

別看苦瓜傻，看車一點(diǎn)不含糊，服務(wù)那叫一流，不管是摩托車還是自行車，只要存到車棚，他都會給擦得干干凈凈。老郭很欣慰，心想，只要服務(wù)上去，游客滿意了，就不愁隊(duì)伍壯大不起來。

可客店村的旅游并不景氣，病根出在交通上，村里坑坑洼洼，又都是羊腸小道，小車根本進(jìn)不來，這就大大限制了游客數(shù)量。為此，老郭向上頭打了無數(shù)次報告，卻都是石沉大海。

轉(zhuǎn)眼十年過去，村里的路還是老樣子，老郭的身體卻出了狀況，經(jīng)醫(yī)院診斷得了癌癥，而且是晚期。不過就在這節(jié)骨眼上，有件好事砸他頭上。省城一家旅游公司找上門，同老郭談起了合作。旅游公司不僅答應(yīng)出資修路，還說要興建購物、娛樂等一系列配套設(shè)施，爭取把黃仙洞旅游打造成知名品牌。

更讓老郭興奮的是，公司老總是個女的，叫楊嵐，一聊才知道，竟是戰(zhàn)友的女兒，當(dāng)兵那會兒，老郭還救過楊嵐父親命呢！有了這層關(guān)系，談判進(jìn)行得順風(fēng)順?biāo)瞎鶠榇謇餇幦〉綐O大的利益。尤其是景點(diǎn)落成后用人這塊，按楊嵐意思，是要從城里招人的，可老郭死活不同意，說啥“肥水不流外人田”，這就業(yè)機(jī)會得為村里人留著。楊嵐拗不過，只好點(diǎn)頭。

合約簽下沒多久，老郭就因病癥惡化去世，走前他拉著新任村長大春的手，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別的……別的就業(yè)機(jī)會你給誰都成，可看車那活必須……還給苦瓜?！?/p>

老郭交代這個，是因?yàn)槁牭絺餮?，村里不少人都想頂替苦瓜，攬下看車的活。誰都知道，只要同旅游公司的合作走上正軌，各方面都得鳥槍換炮，到那時車棚換成停車場，看車這活就成了香餑餑。

大春明白老村長意思，那是不許他卸磨殺驢，不管咋說，苦瓜任勞任怨在山上堅(jiān)守這么多年，對村里是有貢獻(xiàn)的。他當(dāng)即表態(tài)：“您放心，這活除了苦瓜，誰都搶不去。”

老郭剛走，旅游公司就委派一個叫高軍的職員上門交涉，說以前的合約作廢，要想繼續(xù)合作，得重新簽約，新合約的文本都準(zhǔn)備好了，大春只用簽字蓋章。大春接過一看，傻了，在這份合約里，老村長之前所爭取到的利益全打了水漂。

看他猶豫不決，高軍敲起了邊鼓：“這都是我們楊總的意思，你不同意也行，大不了我們換個合作伙伴。”

“成，就依你?！贝蟠合肓讼?，說，“不過我有個小小的請求，停車場建成后，還得由苦瓜接著干，這是老村長的遺愿……”“別拿老村長說事，他不是沒了嗎？你也不想想，我們楊總會接受一個傻子員工嗎？”說完，高軍掏出筆遞過來。

落筆前，大春又覺著不妥，苦瓜脾氣出了奇的擰，萬一又跟以前一樣不肯挪窩咋辦？聽他說出顧慮，高軍答應(yīng)合約暫時放一放，等做通苦瓜工作再說。

這工作還真不好做，接下來大春嘴皮都快磨破，苦瓜就是不肯下崗。一著急，大春就拿村長的身份壓他，可苦瓜不買賬，脖子一梗說：“這差事是老村長給的，除了老村長，誰都沒權(quán)利讓俺離開?！?/p>

聽說大春碰了一鼻子灰，高軍樂了：“這苦瓜還真把自己當(dāng)釘子戶了？既然這樣，咱不妨給他來個拆遷。”大春覺得這主意不錯，馬上叫來治保主任二柱，讓他帶幾個人上山把車棚端了。怕苦瓜不肯配合，他還交代二柱，必要的話，可以綁人?！澳挠玫弥@個？”二柱不屑地說，“就憑我這二百來斤的塊頭，嚇嚇就能讓苦瓜尿褲子?！?/p>

二柱沒吹牛，因?yàn)橛泄勺有U力，村里再橫的人在他面前都服服帖帖?？喙弦膊焕猓犝f二柱是來拆車棚的，氣都沒敢吭一聲，趕緊就讓開了道。二柱得意地一揮手，手下一幫人一擁而上，正要動手，只聽上頭傳來一聲喝：“二柱你抬頭看看！”

說話的是苦瓜，他這會兒正在一棵樹上“走鋼絲”呢！看他腳下那樹枝還不到小臂粗，甭提多危險，二柱嚇得話都說不利索了：“苦瓜你……你是我親大爺，求你快下來，我……我不管你了還不成嗎？”

拆棚失敗，高軍又施一計(jì)，讓大春把車棚那邊的電給停了。本以為，這樣就能讓苦瓜知難而退，不料好些天過去，還不見苦瓜有撤離的跡象。中間他雖說回過一趟村，但為的是買蠟燭，而且一買就是一大捆。瞧這陣勢，苦瓜是做好打持久戰(zhàn)的準(zhǔn)備了。

高軍沒轍了，只好打電話找楊嵐討主意。楊嵐分析，苦瓜賴著不走，一定是想借機(jī)撈點(diǎn)好處?！斑@樣，你找他談?wù)劊瑔査猩稐l件，只要不過分就滿足他?！?/p>

可是，等高軍見到苦瓜，剛一開口，就遭到斷然拒絕：“不行，啥條件都不行?！辈贿^，在高軍的盤問下，苦瓜總算交了實(shí)底，他之所以不肯離開，是為了歸還一塊玉佩。

事情得從十年前說起。那天苦瓜正忙著擦車，一個女人走到跟前，說她一塊玉佩掛樹上了，讓苦瓜幫忙給取下來。等苦瓜費(fèi)了好大番勁爬上樹，把玉佩取下來，女人卻沒了影兒……

苦瓜這描述挺讓人費(fèi)解，高軍聽完眼都直了。首先，玉佩又不像氣球，輕飄飄的會飛，好端端咋就掛樹上了？其次，女人為啥不等玉佩到手，就匆匆離開？

看高軍不信，苦瓜急了：“這是真的，騙你是小狗。”為了證實(shí)，他還從床頭翻出那塊玉佩。高軍對著瞅了眼，差點(diǎn)沒笑出聲，這哪是啥玉佩？分明是二、三元一個的地?cái)傌浡铮?/p>

這一趟沒白跑，對付苦瓜，高軍有了主意：讓人把“玉佩”偷去不就結(jié)了？聽他道出想法，大春翹起了大拇指：“高，實(shí)在是高！‘玉佩一丟，苦瓜還不乖乖卷鋪蓋走人？再說，苦瓜叫人灌了迷魂湯，還傻啦吧唧替人數(shù)錢，咱這么做也順帶給他解了套，真叫一箭雙雕??！”endprint

偷“玉佩”的任務(wù)又落到了二柱頭上。二柱知道苦瓜有個午睡的習(xí)慣，當(dāng)天中午就進(jìn)了山。東西是到手了，可動靜大了點(diǎn)，把苦瓜給驚醒了。二柱想逃，苦瓜窮追不舍，情急之下，二柱甩手把“玉佩”拋進(jìn)路邊的池塘。緊接著聽到“撲通”一聲響，二柱一回頭，發(fā)現(xiàn)苦瓜下了水。

苦瓜鐵了心要把“玉佩”撈上來，不管二柱怎么勸，都不肯上岸，只顧一個猛子、一個猛子往下扎。二柱擔(dān)心有個意外，想把人拉上來，可自己又不會水，只好打電話向大春求助。

等大春、高軍趕來，苦瓜正好上岸。高軍還以為他想通了：“苦瓜你這么著就對了，實(shí)話跟你說了吧，你那玉佩是假的。”“假的？騙鬼呢！要不你能找人來偷？以后你就甭惦記了，我要把它藏到個誰也想不到的地方。”說完，苦瓜示威般把手一揚(yáng)。

看清他手里攥的正是那“玉佩”，高軍心頭頓時一涼，他知道，再想讓苦瓜回頭，恐怕比登天還難。隨后楊嵐打電話問情況，他只好如實(shí)匯報。聽說苦瓜賴著不走，是十年前被個女人用塊假玉佩下了套，楊嵐“咦”了聲，說：“有這事？這苦瓜有點(diǎn)意思?！睊鞌嗲埃龑捨扛哕?，別急，慢慢來。

高軍心頭直犯嘀咕，慢慢來？難不成還指著那女人從天而降，給苦瓜把套解了？這不是白日做夢嘛！但他萬萬沒想到，這夢還真就成真了。

幾天后，一個神秘女人進(jìn)村找了苦瓜，女人前腳離開，苦瓜就卷起鋪蓋下了山。麻煩解除，大春立即找高軍簽約，就在這時，楊嵐趕來，抓起大春剛簽字蓋章的合約，一把扯個粉碎。

不等大春發(fā)表意見，高軍就第一個不答應(yīng)：“楊總，您這么做不合適吧？您提的要求人家可全辦到了??！”

“看你急得，不是你想得那樣！”楊嵐樂呵呵地說，“我的意思是，新合約作廢，還按原來的執(zhí)行?！辈坏雀哕娋忂^勁，楊嵐又補(bǔ)充道，“不過，我還有個條件——停車場建成后，還得苦瓜接著干?！?/p>

高軍蒙了，他實(shí)在想不通，楊總咋就突然跟換了個人似的？直到回城后，一次找楊嵐匯報工作，看到桌頭那塊假玉佩，高軍好像明白了幾分。

其實(shí)，楊嵐才是苦瓜等候的女人，從苦瓜手里討回玉佩的那個不過是個替身。一切都因?yàn)橐淮螌擂蔚慕?jīng)歷：十年前她到客店村游玩，回去時突然來了例假，想處理下，又沒個合適的地方。正為難，看到苦瓜住的屋她不由眼前一亮，掏出塊玉佩拋到樹枝上，以此為誘餌支開苦瓜，進(jìn)了屋……因?yàn)槟怯衽迨羌俚?，再加上有點(diǎn)難為情，所以完事后就沒顧上討回來。

楊嵐做夢都沒想到，就為了這個，苦瓜一等就是十年。是苦瓜，讓她認(rèn)識到，即便老村長走了，作出的承諾也得兌現(xiàn)……

（責(zé)編/朱 近 插圖/陸小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