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晨
成功的明治維新,失敗的洋務運動
日本真正崛起并對中國虎視眈眈,是從明治維新開始的。明治維新始于1868年,明治天皇提出的目標是“開拓萬里波濤,布國威于四方”,其勃勃野心展露無遺。在此之前,日本同樣被歐美列強的炮艦叩開國門,但日本這個崇尚強者、學習強者的民族,迅速轉向強勢的歐美全面學習,甚至提出“脫亞入歐”的口號。日本內閣總理大臣伊藤博文在一份文件中說:“我東洋諸國現行之政治風俗,不足以使我國盡善盡美。而歐美各國之政治、制度、風俗、教育、營生、守業,盡皆超絕東洋。由之,移開明之風于我國,特使我國國民起速進步至同等化域。”由此,日本在近代史上開創了一個提倡衣食住行、語言文化甚至極端到日本人種也要“歐化”的時代。
日本明治維新時期,具體負責殖產興業的工部省,僅1868-1875年間外聘就達到2497人次。明治政府給予外籍專家的待遇很高,當時日本一個部長的月薪是500日元,而外籍專家則在800日元以上,個別專家的月薪高達2000日元。 1884-1894年十年間,日本鐵路增長了6倍多,船舶(500噸以上者)和煤增長近3倍,生絲和鐵的生產指數增長一至二倍,蒸汽機由409臺猛增至1808臺……到甲午戰前,日本的迅速發展已讓世界刮目。
此時,大清也在進行以近代化為特征的洋務運動,而且比日本的明治維新早了8年,但其進程卻非常艱難曲折。身居京城的皇親國戚與官員士子們,大部分依然昏睡于“天朝上國”的迷夢中,不肯相信世界已經大變。大學士徐桐還對人說,所謂西洋各國,除意大利真有其國外,其余都是漢奸捏造出來嚇唬人的。洋務運動幾乎每一項事業都招致非議,修鐵路會讓莊稼不長、雞不下蛋,辦電報則電氣會沖撞地脈、驚擾祖宗……被罵作賣國賊的李鴻章,雖然較早認識到“千年未有之變局”,但也只能在飽受爭議中推進鐵路、電報、造船、輪運、紡織、采礦等近代事業。
眾所周知,李鴻章最得意的洋務事業,是他一手創辦的北洋艦隊。但洋務運動是只改器物、不改制度的改革,是不觸及腐朽統治階級利益的改革,是半途而廢的改革。改革失敗的結果,必然首當其沖地影響北洋艦隊,使這支生長在封建落后、腐朽沒落、封閉保守制度和一窮二白工業科技基礎上的艦隊,存在嚴重的水土不服。買得來軍艦,買不來制度。舊觀念、舊體制、舊軍隊的種種弊端與惡習也不可避免地束縛、影響著北洋艦隊。
當1891年英國《武備報》評選大清海軍裝備實力為世界第八、亞洲第一,而日本海軍排名世界第十六名的時候,美國則認定清朝陸軍穩居世界前三。而清朝大臣們也洋洋得意,在奏報中自豪地寫道:“大清快槍快炮之多,甲乎天下!”大清上下早已為所謂的中興沉醉,有相當一部分人認為,大清已非鴉片戰爭之時,實力已經今非昔比,對付歐美強國沒有勝算,但對付“蕞爾小國”小日本,那是綽綽有余。這種情緒最直接的結果,就是北洋艦隊的建設立即停滯了,自成軍后,可以說幾乎沒增一艦一炮。從某種意義上說,北洋艦隊的失敗是洋務運動失敗的必然結果,也是晚清政府改革失敗的重要標志。
日本海軍的擴張和北洋水師的停滯不前
日本在明治維新初期,就奠定了大陸政策。日本首相田中義一(1864-1929)曾說:“明治大帝遺策是第一期征服臺灣,第二期征服朝鮮,第三期征服滿蒙,第四期征服支那,第五期征服世界。”
1886年7月,北洋艦隊“定遠”“鎮遠”“濟遠”“威遠”四艘大艦奉命去日本長崎維修。日本人一看到中國有這么大的鐵甲軍艦,舉國震驚且自尊心受了很大刺激。在這次訪問日本期間,還發生了中國水兵在街上與日本警察群毆致死的事。這就是“長崎事件”,它進一步刺激了日本發展海軍的狂熱。
第二年,日本政府制定了《清國征討方略》,決定在1892年前完成對華作戰的準備,進攻的方向是朝鮮、遼東半島、山東半島、澎湖列島、臺灣、舟山群島。7年后,日本正是按照這個時間表和路線圖發動侵略戰爭,并幾乎達到了全部目的。
當北洋艦隊建設停滯不前的時候,日本則加速海軍建設,實施了一個龐大的海軍建設計劃。1891年海相樺山資紀向內閣會議提交了在9年內建造1萬噸級鐵甲艦4艘、巡洋艦6艘,總耗資5860萬日元的議案,而且很快獲得通過。1892年,日本從英國購買了當時世界上航速最快的吉野巡洋艦(這艘戰艦英國本來有意賣給中國,但因為清廷已經停止購艦而賣給日本,成為日本海軍的旗艦)。1893年2月,天皇再下敕諭,決定在6年內每年從內帑中撥發30萬元,從文武官員薪金中抽出十分之一補充造艦費用。為了專門對付清朝“定遠”“鎮遠”兩艘鐵甲巨艦,日本制造了三景觀主力艦——“嚴島”“松島”“橋立”三艦。在這三條艦上,日本人裝上了比“定遠”和“鎮遠”大15毫米的320毫米巨型火炮,而且它的航速比“定遠”和“鎮遠”都快1.5(節)。
在1887年時,日本天皇就首先帶頭捐款,日本皇后也帶頭節約宮里的每一分花銷,甚至連自己的脂粉錢都捐了出去。在當時,就連日本藝伎也把辛苦錢捐給海軍,小孩子也常常做捕捉“定遠”“鎮遠”的游戲,“一定要打勝定遠”則是軍人的流行語。日本一面擴軍,一面派出大批間諜在中、朝活動,在甲午戰前繪成了包括朝鮮和我國遼東半島、山東半島和渤海沿線的每一座小丘,每一條道路的詳圖。
到1894年甲午戰爭前,日本建成了擁有大小軍艦31艘(比北洋艦隊多9艘)、魚雷艇37艘(比北洋艦隊多25艘),排水量達59898噸(比北洋艦隊多18600噸)的近代海軍,實力超過北洋艦隊。
從1888年到甲午戰爭爆發的1894年,整整6年的時間,北洋海軍不僅一艘戰艦沒增加,而且一門火炮也沒更新。日本在這6年之間,每年添置兩艘新艦。
甲午戰前,其實勝負已現端倪。
貪腐橫行:北洋艦隊強大下的危機
北洋艦隊早期的訓練和管理一直由副提督、英國人瑯威理負責,瑯威理畢業于英國皇家海軍學校,治軍向來嚴格,當年軍中流傳一句話:“不怕丁軍門,就怕瑯副將。”可是北洋艦隊的軍官都是朝廷命官,對于瑯威理,從來是口不服心不服。
1890年2月,瑯威理、“定遠”艦管帶劉步蟾帶著“定遠”等四條軍艦去香港維修。這一天,劉步蟾突然下令降下軍艦上的提督旗,升上他自個兒的總兵旗。瑯威理聽說這事之后,跑過來就責問,說為什么要降下提督旗,升起總兵旗呢?劉步蟾說了,海軍慣例向來如此。這就是著名的撤旗事件。后來,官司打到李鴻章那里,李鴻章覺得讓瑯威理當北洋艦隊的副提督,只不過是跟他客氣客氣。李鴻章最后表態,以劉步蟾的做法為是,瑯威理憤而辭職。
瑯威理走后,北洋海軍的管理日漸松懈,規章制度形同虛設。
北洋艦隊是朝廷投入最多的一支艦隊,也是軍費最有保障的一支軍隊。艦長等中高級軍官拿著相當于如今幾十萬的年薪,但高薪帶給北洋艦隊高級軍官們的并不是有效的管理和刻苦的訓練,他們最熱衷的一件事還是——賺錢。
按照《北洋水師章程》規定,在北洋艦隊常年停泊的基地威海劉公島,除了提督丁汝昌,各級軍官都不得在岸上買房子,必須常年住在艦上。但這一條是基本沒人遵守的,比如“濟遠”艦管帶方伯謙就在威海、煙臺、大沽、上海等擁有多處房產。
丁汝昌不僅在劉公島上蓋了自己住的房子,還修建了大批商鋪用于出租。方伯謙發覺了這個發財的機會,也搞了不少出租屋,于是兩位房東因為爭搶租客問題,多次進行罵戰。
除了買房置業,方伯謙還先是與丁汝昌同時看上一位妓女發生矛盾,然后又與劉步蟾同時想娶一個美女小妾而差點拔刀打架。
腐敗從中高層開始,勢必影響到普通士兵。上行下效,歷來就是腐敗學得最快。在劉公島基地的周邊,有一排排的娛樂場所,包括賭館、鴉片館、茶樓、妓院等等,從頭數過去不下50家。它們都與軍方相關,將領們有時是作為顧客來照顧生意,有時是作為幕后老板來照看生意。而大家每年最盼望的就是冬天的到來,那樣就可以帶著軍艦去南方過冬,然后泡在上海或者香港的花花世界里。幾年時間里,新興的北洋艦隊就這樣像八旗綠營那樣迅速腐化了。
除了上述之外,北洋官兵還利用艦隊的豁免權,從朝鮮走私人參。此外,各船應發之餉、應備之物,管帶們常常私扣歸己,致使船艙機器擦抹不勤,年久失修。
黃海大戰時,“定遠”艦首開巨炮,可是炮一開,指揮塔上的塔橋被震塌,正在督戰的丁汝昌從塔橋上跌了下來,并摔傷,由此可見當時北洋軍艦維修和日常保養水平之低。
另外,購買軍火更是一大生財之道,十成之軍械,回扣就占了二三成。洋商們深諳此道,大行賄賂之風。結果,留下了嚴重隱患。在豐島海戰中,清軍一炮打到日艦甲板上,穿透到機器艙里,而這炮彈在艙里轉了幾轉,卻沒有爆炸。日本人當時拆卸一看,里頭根本不是炸藥。
大家都忙著賺錢和享受,日本雖然被列為假想敵,大部分人都知道清日一戰不可避免,但戰術問題沒人來研究,備戰工作也不認真去辦,日本海軍的情報,也沒人去收集。
日常的訓練也就是走走過場而已。當有清朝親貴來視察時,旌旗蔽日,把巨艦“定遠”和“鎮遠”拉出,讓閱兵大員高興一下。如果要看實戰演練,靶子早就在一個固定的位置準備好,幾個預定的開炮點也設置好。檢閱開始,軍艦開到這些預定地點,閉著眼睛發幾炮,百發百中。難怪學者姜鳴嘆道:“仔細觀察北洋海軍,便不難發現,這只新型艦隊在封建毒素的侵蝕下,正在日益腐朽。這樣的軍隊,在和平年代,還算是一種擺設,而當風云變幻,它能打勝仗嗎?” 戰場上這樣的軍隊不戰敗倒是不正常了。
戰和不定、愚昧自保的清廷高層
中日甲午戰爭中,清軍官兵不乏奮勇殺敵、以死報國的英雄人物、英雄事跡;頗有痛殲日軍、克敵制勝的戰局。但畢竟清北洋海軍接連一敗豐島海戰、再敗黃海海戰、接著命喪威海基地;清陸軍接連一敗牙山、二敗平壤、三敗江防、四敗金旅、五敗威海、六敗遼東。軍力占優又主要在本土和領海內作戰的清軍為何接二連三、一敗到底?從清廷高層來看,自始至終,沒有拿出一個應戰方略,始終處在戰和不定的被動挨打狀態。
開戰之前,日軍就設立了集陸海軍參謀和決策為一身的統帥部——大本營。而從宣戰到罷兵,清廷始終未設清軍統帥部。日本在軍事上一切皆采取先發制人的手段的時候,清政府對一觸即發的戰爭形勢仍然未有準確的判斷,還寄希望于中日雙方同時撤軍。李鴻章給在朝陸軍的指令是:“彼斷不能無故開戰,切勿自我先開釁。”給北洋海軍的指令是:“日雖添軍,并未與我開釁,何必請戰,應令靜守。”李鴻章認為:“兩國交涉全論理之曲直,非恃強所能了事。日雖竭力預備戰守,我不先與開仗,彼諒不動手。誰先開仗誰先理詘,此萬國公例。”
這種試圖占據道德高地的意圖,讓前線清軍矛盾糾結,嚴重影響了堅決的勇氣和信心,也因此直接蒙受極大的損失。
平壤大戰之際,日本天皇到達大本營廣島駐地,以示親自指揮,用行動向日本國民表明決心和信心。日軍隨軍記者在報道中激動地寫道:“我陛下君臨每個國民心中。我皇萬歲!”平壤大戰的指揮官山縣有朋到達漢城后,對麾下軍官們訓示:“萬一戰局極端困難,也絕不為敵人所生搞,寧可清白一死,以示日本男兒之氣節,保全日本男兒之榮譽。”日軍禁止投降、戰敗剖腹的傳統自此開始。
清軍不戰而潰的例子太多。北洋艦隊“濟遠”艦,在戰斗最激烈的時候逃出戰場,慌亂中又撞傷了自己的一艦,“廣甲”艦也隨之而逃;平壤大戰中,日軍只有兩天的后勤準備,清軍只要堅守兩天,日軍將不戰而潰,但總指揮葉志超嚇破了膽,雨夜棄城,一路狂奔500多里,逃回鴨綠江。
縱觀整個戰爭過程,清廷高層和戰不定,即便是被迫對日宣戰后,依然寄希望于列國調停,乞求和平。平壤大敗、黃海失利后,軍機大臣孫毓汶、徐用儀奉慈禧太后之命請求總稅務司英國人赫德出面調停請和,會談4個多小時,兩人在赫德面前痛哭流涕;鴨綠江防線崩潰,金州、大連、旅順相繼陷落后,大清朝廷又賞給天津海關稅務司德國人德璀琳頭品頂戴,讓他懷揣李鴻章的親筆信,代大清國去日本乞和,結果是日本政府連面也不見,德璀琳只好把李鴻章的親筆信通過郵局寄給日本內閣總理大臣伊滕博文。
隨后,1895年1月26日,中國最重要的節日大年初一這天,朝廷又急切地派出議和全權大臣張蔭桓、邵友濂,讓他們在這個萬家團圓的日子從上海乘船赴日求和。結果伊滕博文以張、邵兩人資歷太低并未得完全授權為由,把兩人訓斥一通,讓其登船回國。
整個戰爭過程中,日本的目標始終非常明確:消滅北洋艦隊,通過巨大的勝利逼迫清政府割地求和。而清廷在整個戰爭中則是和戰不定,始終沒有堅決抗戰的決心,讓前線將士無所適從。
還有一點不得不提,中日雖然宣戰,清廷擁有北洋、南洋、福建、廣東四支水師,但在歷時一年的戰爭里,除了廣東水師派出三艘軍艦北上參戰外(時任兩廣總督李瀚章是李鴻章的哥哥,支援多出于私人關系),其余水師都坐視北洋艦隊覆沒。可悲的是,各水師高層腐敗不堪,勾心斗角,更有官員想借外人力量鏟除異己勢力。在當時,朝野許多人認為這是北洋與日本人的戰爭,換句話說,是李鴻章以北洋之力在與整個日本對抗。因此,北洋艦隊被圍困在威海港內,日軍占領了陸上炮臺,用大清的炮轟擊大清的戰艦,半個多月的時間內,直到北洋艦隊提督丁汝昌、管帶劉步蟾、北洋護軍統領張文宣、代理管帶楊用霖等先后自殺殉國,北洋艦隊全軍覆沒,大清的陸海援軍無一到達戰場支援。
最令日本人大跌眼鏡的是,南洋艦隊曾派人向日本海軍請求,歸還南洋艦隊的兩艘艦船。理由是這兩艘艦船是戰前到北洋參加會操的,不屬于北洋艦隊。和日本人交戰的是北洋艦隊而非南洋艦隊,因此這兩艘艦船應當歸還。
李鴻章:昏聵的清軍總指揮
在慈禧的支持下,甲午戰爭陸海戰事的實際謀劃、決策多出于北洋大臣、直隸總督李鴻章一身。即便他殫精竭慮,僅靠一個人的見識,難免思維有局限,認識有錯誤,決策有缺陷。
雙方開戰后,戰術上清軍謹遵李鴻章指令,實行“專守防御”“保船制敵”,李鴻章強調北洋艦隊要守住海口,拱衛京畿,處處限制北洋艦隊的作戰行動。豐島海戰前丁汝昌提出大隊前往護航,遭李鴻章拒絕,結果僅以“濟遠”“廣乙”艦護航兩艘運兵船,在日艦隊第一游擊隊3艘主力戰艦不宣而戰的突然襲擊下,“操江”被俘、“高升”船被擊沉,“廣乙”擱淺,僅“濟遠”一艦逃脫,損失極為慘重。黃海海戰前中日已經宣戰,日艦隊的任務十分明確,尋找北洋艦隊決戰,而北洋艦隊的任務卻只是給輸送清軍的船只護航,結果北洋艦隊在作戰準備、戰術運用和組織指揮等方面明顯不及日本聯合艦隊,遭受5艘戰艦損毀、官兵傷亡800余人的重大損失。威海衛保衛戰則更是被動,清廷內外意見紛紛,在“艦隊出擊”“拼死一戰”,還是“水陸相依”“固守待援”的猶豫中,失去了所有的機會,最終導致全軍覆沒。
中日陸戰中,清軍將領的畏敵怯戰、貪生怕死,與李鴻章的治軍同樣有著莫大關聯。
清駐朝鮮陸軍總統領葉志超,在清軍占優勢的平壤防御戰中,竟樹白旗、停止抵抗,下令全軍撤逃。貪生怕死狂奔500里,逃過鴨綠江。倉皇逃跑間丟下遭遇日軍埋伏與敵激戰的士兵,致清軍死亡近2000人、被俘500余人,斷送了整個朝鮮戰局。
大連灣守軍陸軍總兵趙懷業,將戰備物資換成白銀、化為私財;置金州兵寡而不顧,坐觀其陷落。日軍尚未抵達大連灣,趙懷業早已聞風潰逃,自動放棄大連灣,將大連灣6座炮臺、120余門大炮、246萬枚炮彈,德國新式連發步槍600多支,子彈3381萬發及沒有啟封的野戰快炮、糧食、馬匹、行帳等,拱手留給日軍。這些裝備成為日軍攻占旅順的物資保障。大連灣碼頭遂成為日軍進攻旅順的后勤補給站。日軍按照趙懷業部丟下的水雷分布圖,準確清除了大連灣中的水雷。
日軍尚未兵至旅順口時,清軍還在頑強抗擊日軍前鋒,但旅順地區的前敵營務處總辦龔照玙(實為旅順陸軍總統領),竟置戰局及諸軍于不顧,自己乘魚雷艇逃往煙臺,隨后黃仕林、趙懷業、衛汝成三統領也先后潛逃,致旅順輕易陷落。旅順口9座炮臺、78門重炮,加之諸多的糧、彈、軍用物資、軍港設備,悉數被日軍繳獲。
日軍進攻遼東,清軍有7萬多人,日軍只有2萬人,而且供應線拉長,后路也有被切斷的危險。如果清軍能以優勢兵力憑險扼守,與敵相持,日軍無援兵、缺糧餉,很難堅持,是一次反敗為勝的機會,但清軍毫無斗志,抵擋不住日軍的進攻,不到10天就從遼河東岸全線潰敗。李鴻章的幕僚羅豐祿描述這一段戰況時說:“倭人常謂中國如死豬臥地,任人宰割,實是現在景象。”
威海衛南岸守軍主將劉超佩,棄戰乘小艇逃至劉公島,后逃往煙臺。由于主將逃跑軍心不穩,缺乏統一指揮調度,致威海港南岸炮臺相繼全部失守。
總兵蔣希夷,受命駐防營口,在日軍來犯之際畏敵怕死,竟擅自率所部5營步隊逃走,使守城兵力減半,營口只剩3000余人分守炮臺,致營口之戰敵我力量更加懸殊,沒等到清軍主力救援,營口迅速失陷。
在整個戰役指揮中,李鴻章憑個人主觀荒唐行事的例子也不勝枚舉。
黃海海戰后,翰林院聯名奏參李鴻章“有銀數百萬兩,寄存日本茶山煤礦公司,其子在日本各島開設洋行三所”。御使還奏參李鴻章:“米、煤資敵,釋放日本奸細。”所謂“米、煤資敵”是指甲午戰爭前日本向中國訂購大米和煤炭,因其屬戰略物資,宣戰后按律應停止供貨。但李鴻章強令繼續供貨“以示信用”。于是3萬噸煤炭和3000石大米照常運送日本。
開平煤礦是中國當時最大的煤礦,煤炭亦是戰略物資(軍艦的燃料),但李鴻章卻堅持由英國的怡和洋行控股該礦。連外國人都認為“李的立場值得深思”。
最失敗的策略:依賴外國調停
中日甲午之戰,清廷最失敗的策略莫過于寄希望于列強調停,迷信“萬國公法”及利益制衡。特別是掌實權的慈禧太后等人都是主和派,致使過分依賴外交斡旋而放松了軍事努力:“列強必有區處,必有收場”,李鴻章也堅決主張“羈糜為上,力保和局”,于是命令部下“靜守勿動”,“保艦勿失”,既貽誤了軍機,又影響了士氣。
李鴻章首先請求英國調停,他考慮英國在華既得利益最多,日本侵華“英人必不答應”。但沒有想到英國和日本已經在背后進行了交易,英國照會日本:“中國之上海為英國利益之中心,故須日本政府承認不在該港及附近為戰爭的運動。”當日本政府承諾英國在長江流域的權益不受影響時,英國不但放棄干預,還與日本簽訂了《日英通商航海條約》,以示支持。英國外交大臣金伯利說:“這個條約的性質對日本來說,比打敗中國的大軍還遠為有利。”英國甚至對日軍擊沉本國商船事件保持沉默。
看清英國人的意圖后,李鴻章轉而請求俄國干涉,因為俄國的勢力范圍主要在東北,與日本有利益沖突。但這時俄國西伯利亞鐵路尚未修通,在遠東爭奪的籌碼還不夠,并不想和日本鬧翻,只是進行了一番口舌之爭了事。擔任中國稅務司長的英人赫德這樣評價:“俄國人在天津挑逗了一番,過了兩個星期忽然又推卸了,李鴻章討了老大一場無趣。”清政府還請求德、法兩國調停,結果更是徒勞無益,白白浪費時間。
英俄德法調停落空后,李鴻章還異想天開地寄希望于美國調停。美國回復說:“美國抱嚴正的中立態度,只能用友誼的方式影響日本。”實際上美國并不是什么中立的態度,而是完全倒向日本。美國駐華公使田貝說:“戰爭是中國堅持在朝鮮的宗主國地位引起的,過在中國。”美國駐華代辦田夏禮說:“應該讓戰爭順著自己的道路走下去,如果干涉帶來和平,那種和平是不能持久的。惟有使用武力才能使這個國家和世界融洽共處,只要清皇朝不致受到威脅,中國的戰敗倒是一個有益的經驗。”田貝還寫信給李鴻章:“徹底放棄求得干涉的念頭,背向歐洲列強,面向日本。”這里的面向日本,不是指贏得戰爭,而是求和投降。另外,美國在支持日本侵華的路上遠比其他國家走得遠,不僅給日本提供軍事貸款,派遣軍事顧問,運送軍用物資,包庇日本間諜,甚至允許日本軍艦掛美國國旗蒙蔽中國海軍。
列強之間存在著利益沖突,經常會有一些矛盾,但在攫取更大利益方面是一致的。但清政府和李鴻章顯然見不及此,對列強“主持公理”抱有過大的期望和幻想。實際上列強真正信奉的是利益和強權。當他們看清日本穩操勝券,必然會倒在日本一邊。赫德道出了實情:“所有國家均向中國表示同情,并說日本這樣破壞和平是不對的。但沒有一個國家采取任何實際行動幫助中國。”
日本外務大臣陸奧宗光幸災樂禍地說:“清政府自始即采取求歐洲列強干涉,速行中止中日戰爭之政策,李鴻章屢求各國代表援助,且電訓其駐歐洲各國之使臣,使直接哀求各駐在國之政府,中國政府不顧污辱自國之體面,一味向強國乞哀求憐,自開門戶,以迎豺狼。”于是,日本加緊進攻以求速戰速勝,而中國則在一次又一次的調停中喪失時間和機會,完全陷于被動挨打的境地。在大小幾十次戰役中,沒能組織一次像樣的抵抗,正如禮部侍郎志銳所說:“我愈退則彼愈進,我愈讓則彼愈驕,彼則著著占先,我則面面受制。”不但外交上毫無進展,軍事上也徹底失敗,海陸軍主力損失殆盡,最后只能投降求和。
清政府的主戰派也看出了問題,光緒皇帝下諭旨說:“他國勸阻,亦徒托之空言,應預籌戰守之計。”朝臣責備李鴻章,“觀望遷延,寸籌莫展,一味因循玩誤,險要之地,拱手讓于外人”,說得當然很對,但也沒有什么用處。李鴻章上邊還有總理各國事務衙門,還有軍機處,還有慈禧老佛爺,都是主和派,而主戰的光緒皇帝、翁同龢等沒有任何實權,書生意氣,空喊而已,拿不出實際的辦法。到了軍事上絕望的時候,他們也只能同意進行投降的求和。
大清為何沒與日本打持久戰
甲午戰爭開始后,日本不僅投入了本國幾乎全部的陸海軍,國內兵力空虛,還有更重要的是——日本快沒錢了。
為了維持這場戰爭,日本已經花費了臨時軍費兩億日元,而當時日本全年財政收入約6000萬日元。也就是說,為了打這場仗,日本把未來幾年的錢都花完了,整個國家也變成了一個為戰爭服務的機器。在戰爭正式爆發后僅僅三個月內(至1894年11月),日本全國工業生產就減少了一半(51%),商業減少了三分之一(31%),農業生產減少了13%。為了繼續打下去,日本已準備向匯豐銀行借款。
持久戰對于中國來說是最好的方式,但清廷并不打算打一場持久戰。
不這么做的原因并不是清廷沒有這個想法,而是根本不可能這么做。對于實際掌權者慈禧來說,李鴻章的淮軍及北洋艦隊都是她的權力基礎,倘若淮軍徹底失敗,只能由光緒皇帝的人來負責指揮戰爭,軍權旁落是慈禧和她的集團所不愿意看到的。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從戰爭一開始,李鴻章雖然明知這場戰爭絕無勝算,屬于朝廷帝黨一派的清流言官們又不斷攻擊,背后搞小動作,但李鴻章還是要硬著頭皮打下去。當戰爭進行到有可能為國內的權力帶來洗牌,影響到當權者權力的時候,這場戰爭就必須結束,而不惜代價地求和是不可避免的。
日本到底發了多少戰爭財
甲午之戰,中日雙方以簽訂《馬關條約》而結束。而對于2.3億兩白銀(遼東沒割成,另加3000萬兩),日本要求中國用英鎊來支付。為什么用英鎊呢,當時國際銀價下跌,一兩白銀換得的英鎊減少,通過匯率手段,日本又成功地多榨取了白銀約1500萬兩。此外,日本規定所有賠款必須在3年內最多分8次交清,在全部付清之前,日本不從威海撤軍,清廷還需要每年向日本支付在威海的“駐軍費”白銀50萬兩,三年總計150萬兩。而賠款交清前,是要計利息的。按照規定,清廷在第一次交付后,剩下的賠款日本要按年息5%收取利息。2.3億兩白銀每年的利息就是1000多萬兩白銀。
除了條約規定的賠款,還有日軍在戰爭中得到的戰利品。據統計,甲午戰爭之中,日軍全軍擁有的野戰炮只有300門,而他們繳獲的大炮有608門。整個甲午戰爭,日軍僅消耗炮彈34.09萬發,子彈124.18萬發,而他們繳獲的炮彈有260萬發,子彈有1745萬發。
日軍的戰利品還有很多,比如北洋艦隊沒有沉的軍艦,7000多支13連發毛瑟步槍。368匹馬被日軍牽回了日本,1.7萬石軍糧被日本人運了回去,其他的在清軍軍營中繳獲的軍餉——金磚、金幣、銀錠,很難統計。
據說,有人專門做了一項研究:日軍僅在戰利品這一項上的收入就在8000萬至1億兩白銀之間。
總的來說,日本獲得的直接財富在白銀3.3億兩以上,這個數字是兩次鴉片戰爭賠款總額的近10倍,是當年清政府年度財政收入(8000萬兩白銀)的4倍,日本當年財政收入(6000萬兩白銀)的5倍。日本人打了半年的仗,獲得了5年的直接收入。
清廷最終在1898年5月,分4次將以上這些賠款向日本全部付清。
戰后三年間,日本以賠款、贖遼費和威海衛駐軍費等名義從清政府實收到3.47億日元(即中國庫平銀2.3億兩,不包括利息、戰利品等附加收入),大大超過它1896-1898年3年間全國稅收的總和。這筆巨款的具體分配是:2000萬日元歸入皇室的私產,1000萬日元用于備荒,1000萬日元用作教育基金,1200萬日元補助1898年度的一般支出,其余全部轉入臨時軍費特別支出。日本提前完成十年擴軍計劃,陸軍由7萬人增至15萬人,海軍總噸位由6萬2千噸增至26萬4千噸。甲午戰后的10年,日本經濟發生了以輕工業為中心的第一次產業革命。英國花費80年完成的產業革命,日本只用了30年(1883-1914年)。
甲午戰爭的影響是巨大的,中國從此被列強徹底輕視,成為東方的肥羊;而戰爭不僅養肥了日本,更助長了日本通過戰爭來牟取暴利的投機心理,由此走上了侵略擴張之路。從此,日本不僅控制了制海權,還徹底擺脫千百年來“中強日弱”“華強夷弱”的心理弱勢,信心大增。6年后,清政府與包括日本在內的列強簽訂《辛丑條約》,中國從此徹底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日本則在軍國主義道路上越走越遠,1931年后發動的侵華戰爭,不過是甲午戰爭的繼續和延伸。
甲午戰敗,北洋水師提督丁汝昌自殺殉國之際,收到日本聯合艦隊司令伊東佑亨的一封勸降書。書曰:“至清國而有今日之敗者,固非君相一己之罪,蓋其墨守常經不諳通變之所由致也。”旁觀者清,晚清政府自身改革的失敗和腐敗昏聵,注定1894年是一個恥辱的甲午年。牢記教訓,深剖原因,對于我們今天的深化改革特別對如何實現強軍夢,仍具極其特別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