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魚生生戲
打我記事起,家就是一個永遠探不到底兒的窮窟窿。
那時的我很少說話,能和我說上話的只有那幾本課本和字典。
在班里我一直是第一名。那時每學期的第一名都會免學費,但書費還是要繳的。娘去劉伯家借錢,劉伯一直不出來,出來迎接的是他家的“大黃”,“大黃”拉著娘的腿一直朝外扯。后來,我學會把獎狀賣給學習差的學生,賣一張獎狀夠一學期的書費。
一個夏日的晌午,娘剛把面條下到鍋里,爹找出鹽罐,扒拉一陣子啥也沒扒出來,氣得把鹽罐朝地上一摔。我的眼淚噙了又噙,因為我看到娘把罐片放到碗里用水涮涮再把水倒進鍋里。那一刻我感到我的心也隨著罐片被倒進了開水里燙煮著。
盡管娘只字不提,不久,我還是從姥爺的口中知道娘病了。隨著娘的病情日益惡化,我的成績也惡化到了極點。我經常跑到莊稼地捉蟋蟀和螞蚱,燒熟賣給其他孩子。不久娘就發現了,那天她給我講了幾個勵志的故事,末了,我們同時把話題扯到了雞蛋上。娘說,只要我認真學習,她便三天給我煮一只雞蛋。我說,只要娘三天吃一只雞蛋我就好好學習。為了響應協議,當天晌午我和娘都吃了雞蛋。
我依然記得我們吃雞蛋的情形。娘先給我端一碗,上面飄滿了蛋花,娘的碗里有一只囫圇雞蛋。娘,這囫圇雞蛋咋吃啊?娘說,醫生說,我的病主要是缺鈣,吃雞蛋最好帶殼囫圇吃。
隨著蛋花的滋養,我的成績又回到第一名,可娘的囫圇雞蛋并沒有給她補多少鈣,她的身體塌方了。
在娘臨走的那天,我給娘煮了一大碗蛋花。娘伸出手顫巍巍地撫摸著我的臉頰,傻孩子,看你把飯端過來娘就飽了,娘該走了,我要看著你把這碗雞蛋吃完……
后來,我得了咽炎。聽說臨睡時喝在一頭破了口的生雞蛋很管用。那天,我剛吸了幾口便一躍從床上蹦起來,不喝了!站在床邊的爹繃不住了:你吃蛋花的時候,你知道你娘吃的是啥嗎?爹的怒吼突然讓我明白了,娘也是把雞蛋破一個小口,蛋花在我碗里,娘碗里只是個囫圇的蛋殼。
如果沒有我的妻子,我也永遠不會知道另一個真相。那天我和妻子約好等她中午下班后去看電影。可我一直等到天黑妻子才回家。妻子說她送一個迷路的孩子回家了。你天天教書,還嫌孩子吵得不夠嗎?我話音剛落,爹從里屋蹦出來,給了我一耳光:你知道你是從哪兒來的嗎?你就是你娘從北地里撿回來的!
爹罵完我們都站不住了,蹲到地上啜泣,我癱跪在娘的遺像前涕泗滂沱……
一米陽光摘自《祝你幸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