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聚餐

艾丁

李海最近很惶恐，這份惶恐來自于同學聚餐。眼看就要畢業了，幾個好朋友輪流做東，天天聚餐天天喝酒，似乎想把所有的痛快不痛快都吃下，把所有的順心不順心都喝掉。

同學們請客的酒店一家比一家高檔，花費一家比一家多。昨天剛聚的那次餐，是在海鮮樓吃的，八個人吃掉了兩千多。

李海兜里就剩下一千塊錢了，這還是家里剛剛打過來讓他找工作用的。他很清楚，這錢來得不容易。照目前這種情況看，不請客是不行了，否則他的面子就算徹底被踩在地上了。問題是，這錢夠嗎？

剩下沒幾天了，那些同學該請的都請了，只剩下他還在沉默中。昨天借著酒勁宿舍老三說了：“李海，你家那情況我們也知道，要不你請大家吃碗蘭州拉面得了，聚餐要的就是個氣氛……”這話像是一巴掌打在李海的臉上，他當時就惱了：“這是什么話！就算不能請大家去香格里拉大酒店，我最差也要去個避風塘吧！”

大話是說出去了，可錢從哪里來？不得已他只好打電話給父親，吞吞吐吐說了要錢的事。不過他沒敢說是聚餐，只說是找工作用。父親沉默了半天才說：“行，我再想想辦法。”

李海也沒抱太大希望，心里想著要不要跟同學先借一下，可是眼看就要各奔東西了，估計希望不大。

第二天中午，李海接到了妹妹李云的電話，說是在校門口等他。他出了校門，見到妹妹問：“小云，你什么時候來的？你們學校放假了嗎？”李云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從兜里掏出一個信封交給他說：“爸爸說你要用錢，這是一千塊，夠不夠？”李海漲紅著臉接過錢，有些慌亂地說：“應該夠了。”李云的眼中充滿期待：“哥，你找到工作了吧？”“這個，有些困難……不過有幾家公司意向比較好……還在等通知……”李海不知道怎么跟妹妹說。“哦！”李云有些失望。

李海忙岔開話題：“小云，你怎么還親自過來了，打在卡上就行了，沒必要浪費路費。”李云猶豫了一下，說：“我剛好到這里看一個同學，爸爸讓我順便把錢捎過來，也省得打在卡里花手續費。”

李海有些半信半疑，剛要再問，李云匆匆掃了一眼手表，然后說：“哥，你先忙吧，我要走了，我還找同學有事。”說完急急忙忙就要走。李海忙問：“你什么時候回家？晚上住哪兒？”李云回身沖他揮揮手：“我住我同學那里……”然后轉身跑了。

李海覺得有些不對勁，就給父親打電話問妹妹的事情，結果父親說得也跟妹妹一樣，這才放了心。

雖然有了這些錢，他還是不敢大意，畢竟工作還沒著落，本著在有面子的基礎上節省一點是一點的原則，他打算在學校附近的幾家比較好一點的飯店先偵察一下菜價再說。

他先去了避風塘。雖然已經過了吃飯時間，這里還是人滿為患。有位女服務員迎上來問：“先生幾位？有預訂嗎？”“哦，我來看看，可不可以先看一下你們的菜譜？”李海訥訥地問。“當然可以。”女服務員微笑著遞上菜譜。

在李海看菜譜的時候，這位服務員突然問：“同學貴姓？”“免貴姓李。”李海隨口答道，接著有些吃驚地抬頭看著女服務員，他沒有說過他是學生啊。

女服務員依然微笑著問：“請問您是李海嗎？”

李海更吃驚了：“你是？”

“我叫劉華，是你妹妹李云的同學。”劉華笑著說。

“哦，這么說，我妹妹是來找你的？”李海一邊四下張望一邊暗自盤算，有這么個熟人，應該可以要個折扣吧。

“是的。”劉華說，“你是在準備畢業聚餐的事情吧？這幾天很多同學都來這里聚餐。”

李海點點頭，剛要問她可不可以給個優惠，冷不丁眼角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猛然站起來大步走了過去：“小云，你怎么會在這里？”李海打量著李云身上的服務員制服問道。這話一說，很多客人都把目光掃了過來。李云忙說：“哥，我在上班，下班后我去找你再聊。”

上班？李海的腦子轟的響了一聲，妹妹現在不是在高中上學嗎？等回過神來，李云已經又去忙了。李海連招呼也沒跟劉華打，直接跑回宿舍給父親打起了電話。

在他的追問下，父親說出了真相。原來在他大二的時候，李云就輟學出來打工了，說是等哥哥畢業后能賺錢了她再接著讀書，這幾年供他上學的錢都是李云賺的。一個月前劉華跟她聯系說她們飯店在招服務員，她為了跟哥哥在一起工作有個照應，就來了這里。

李海摸著口袋里的錢心亂如麻。這些年他跟家里要了不少錢卻從不說出處，總想著等以后工作了，再加倍報答父母補償小妹，可他從來沒有想過家里是怎么過的。就在上學期，他還惦記著考研，結果誤了找工作的最佳時機，以至于到現在研也沒考上，工作也懸在那里。現在知道了這些錢是妹妹好不容易掙來的，讓他怎么有臉拿去吃喝？

晚上李云來了，看到哥哥焦頭爛額的樣子就安慰他：“哥，不就是聚餐嗎？你盡管聚就是，眼看就要跟同學分別了，人家也沒少幫咱，是該吃頓飯的，要吃就吃得像樣點嘛！”李海搖搖頭：“小云，你別說了，是哥哥太自私了……”

李云想了想說：“哥，你還是去我們飯店聚餐吧，我來負責你們餐位的點菜和服務，這樣我就可以幫你推薦些實惠的菜了，而且要是你們吃完飯以后留個表揚意見，說不定我能提前結束試用期呢！”

在李云的勸說下，李海決定請同學們去避風塘聚餐，具體事宜李云和劉華負責，他只需帶人過去就行。李海在心里安慰自己，這是最后一次花妹妹的錢。

到了聚餐的日子，劉華把李海和一幫同學帶到一個包間，推薦了一些特色菜，主動搬來一箱啤酒。朋友們喝得很盡興，李海吃得卻很心驚，暗暗擔憂自己的錢包。沒想到結賬時居然只有兩百多，李海感激地看了看劉華，心想有了熟人就是好辦事。可惜李云一直沒有出現，想必是怕同學看到她吧，畢竟有同學認識她，知道是李海的妹妹。

聚餐結束了，李海放下了心里的一塊大石頭，恰好有幾家公司通知面試，就一直沒有去找妹妹。其實他也知道這只是借口，他是覺得愧對妹妹，希望等工作的事情落實下來給妹妹帶去個好消息，這樣好見面。李云這幾天也一直沒有來找他，大概是工作比較累吧。

終于趕在離校前找到工作了，李海興沖沖地趕去避風塘，想在第一時間跟妹妹分享這個好消息。沒想到只有劉華出來，她驚訝地說：“李云已經回家幾天了，你們來吃飯的第二天她就走了。怎么，她沒告訴你嗎？”

“怎么回事？”李海隱隱覺得又是他給妹妹添了麻煩。

劉華嘆了口氣，說：“你們聚餐時喝的啤酒都是李云從外面偷偷買來的，因為店里的太貴。本來以為可以瞞過去，可惜……所以她沒有通過試用期。”

李海失魂落魄地回到宿舍，舍友老三知道他找到了工作，忍不住感嘆道：“你真該趕緊告訴你妹妹這個好消息。”看到李海睜大了眼睛，他接著說，“你妹妹真不錯，聚餐那天我跟老大去吧臺結賬，結果讓你妹妹攔住了，她說這是你請大家吃的飯，要由你來結賬，要維護一下你的自尊……”

李海覺得喉頭發緊，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給家里打電話。電話是妹妹接的，聽到他的聲音，她說：“哥，我回來得比較匆忙，也沒來得及跟你說，我覺得吧，爸媽年紀越來越大，媽媽身體又不太好，我還是留在家里照顧他們比較好，你一個人在外面發展吧，我就不離開家鄉了。不用擔心家里啊，有我呢！”

電話這頭，李海忍不住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