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史景遷
康熙死于1722年12月,李煦幾乎即刻就被撤去了“蘇州織造”一職。這對曹家而言,是在新朝的不吉利的開端。無可否認,李煦現(xiàn)在已經七十多歲了,也沒有輝煌的業(yè)績,但他曾是康熙寵愛的人,他的去職確實意味著舊的秩序已經變了。
雍正的一些對人對事的態(tài)度,對曹家大大不利。作為一個法家式的人物,他對于家奴嚴厲控制,常常對包衣表現(xiàn)出公開的輕蔑,他視包衣為卑下、不誠實、不聽話的。他看輕織造職位的重要性,以為不過是“聽得些流言再做傳報而已”,他覺得一個巡鹽御史“但清楚錢糧”,他激烈反對朋黨,對無能和不誠實的懲罰非常迅捷。在他即位的頭一年,便撤換了四十五位各部大臣和御史中的三十七位。他對地方上的財政狀況非常關切,尤其是江蘇,它的經濟潛力巨大,然而卻一再虧空。他整頓經濟及官吏行為的嘗試從兩方面下手:制度上,有1723年至1725年間的會考府;而涉及個人的方面,他授予許多下級官員密折奏報其同僚的權力,大大擴大了康熙開始的密折制度,并且他會申斥那些沒有運用奏報地方事務權力的官員們。
雍正初年三位織造的災難是很好的例子,體現(xiàn)出這位新皇帝如何審查并摧毀那些他認為無能的人和敵對者。李煦的后任、蘇州織造胡鳳翚,是頭一個輪上的。1726年3月15日,江蘇巡撫和來自內務府的官員高斌來到胡鳳翚的衙門,告知他已被撤職。三月底,胡及其妻子年氏以及妾盧氏一起自殺了。胡鳳翚及其全家的死,部分是因為他作為織造不夠誠實,但主要是因為他卷入了丑惡的政治斗爭:雍正與那些他認為與他為敵的兄弟們爭斗不已,尤其是胤禩和胤禟,即康熙的第八子與第九子。而胡鳳翚的妻兄恰恰是與胤禟過從甚密的年羹堯……
曹家一定驚恐地關注著整個事件的發(fā)展,不僅因為曹頫作為一名織造也不是那么成功,而且,在曹家家廟立著的兩只鍍金的獅子,也正是雍正所痛恨的弟弟胤禟所贈。
李煦在1723年被撤職后又很快被捕了,罪名是向“阿其那”的侍婢饋贈禮物?!鞍⑵淠恰痹跐M語里意為“雜種”——這是雍正強加給他弟弟胤禩的侮辱性的名字。
同時,另外兩位織造并非無事。曹寅的老朋友孫文成,從1706年開始就是杭州織造,在雍正當朝的頭年就受到懷疑。1728年1月,孫文成由于不明的罪名受到指控,進而被解職。
曹頫在雍正朝初年成功地避免了觸犯雍正皇帝。1723年12月曾有過麻煩的時刻,當時戶部決定取消兩淮巡鹽御史支付江寧織造衙門費用的制度。而當時的巡鹽御史接到這一指令的時候,已經將若干款項支付給了曹頫。他于是數(shù)次通告曹頫,請他回返這些款項,但沒有得到曹頫的回應。最后,他上奏報告說,必須命令曹頫將此款項交還給戶部。雍正下旨了。但是曹頫沒有因其推拒而受罰,他依然按常規(guī)押運絲織品進京,得到皇帝的接見。
曹頫垮臺的直接原因,幾乎肯定是一件呈給雍正的奏折中報告了他的行為,這惹得雍正大大不悅。以往,在呈給康熙的奏折中,曹家往往有這樣的報告;而現(xiàn)在,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它回轉來針對曹家了。通常情況下,雍正只是看過這些報告之后便留著以備日后參考。不幸的是,這次奏報曹頫的官員正逐漸得到雍正的高度寵愛。這位就是噶爾泰,1724年被任命為兩淮巡鹽 御史,一位嚴肅認真而盡責的官員,他奏折上的朱批是曹頫和他的朋友們永遠不會知道的。
1727年2月8日,噶爾泰呈遞了一件奏折,報告各類地方官員的能力。所涉及的范圍,從鹽商的兒子們到江寧和揚州的知府們,直到省級布政使和按察使。曹頫排列在第三,噶爾泰這么寫道:
訪得曹頫年少無才,遇事畏縮。織造事務交與管家丁漢臣料理。臣在京見過數(shù)次,人亦平常。
在這段邊上,雍正在行間作了兩段朱批,在曹頫的名字旁是“原不成器。”“人亦平常”一句邊上是“豈止平常而已?”如果呈遞的是這樣的一件奏折,而皇帝仔細讀過后同意奏報人的判斷,那么所言及的為官者的仕途,無疑便很危險了。
曹頫于1728年1月被撤職,同時杭州織造孫文成亦去職。撤職的正式理由是曹頫的欠款虧空。在這些指控之外,還得加上雍正所認可的噶爾泰對他無能的攻擊。雍正仍在進行的對所有與胤禩和胤禟有關人員的清洗,也可能是一個因素。
曹家覆沒的更多詳情不為人知。
(摘自《國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