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少女向左 賣菜姑娘向右

秦天

今年春天，賣了兩年菜的蔚秀春回到了上海，重新開始足球訓練。球踢好了，前景光明，但這條路充滿了風險，對蔚秀春來說，還有另外一條路——放棄足球、打工掙錢、省吃儉用，過平常人的生活。蔚秀春才走過14年的人生，但已知人生之路的崎嶇，人生的十字路口，她向左還是向右？

8歲 著名教練

一眼看中了她

蔚秀春二三歲時隨爸媽來到上海。爸媽在上海賣菜為生。幼時的生活，留在蔚記憶中的不多，只記得有時候回六安老家與爺爺奶奶一起過，有時候來到上海與爸媽一起過。

8歲時，蔚秀春進了金沙江路小學讀書。在一堂體育課上，有一位教練一眼看中了她，認為她是塊踢足球的料。這位教練叫錢惠，是全國三十位基層精英教練中的一位。在女足界，錢惠大名鼎鼎。上海女足的骨干大將走了一批又來了一批，這一批那一批中，有一多半年少時是由錢惠調教的。其中不乏名將與國腳，季婷、孫凌、尤佳、李莉等等。

錢惠看中蔚秀春，讓她學踢足球，她的爸媽欣然同意。學踢球是住校的，爸媽忙于生計，難以照顧蔚秀春，現在蔚秀春能住校就讀，又不增加額外費用，對爸媽來說是求之不得的。

錢惠眼光獨到，自然不會看錯。踢了一兩年，蔚秀春就在同齡的孩子中脫穎而出，成了佼佼者。柏一凡是蔚的隊友，說起蔚的球技，柏羨慕中帶著欣賞帶著崇拜。她說，蔚的球技超好，她帶球的時候，那球就像粘在身上似的，誰也搶不走。她可以帶球過掉11個人，連門將也過掉，把球打進空門。她的球感，是我們所不能比的。

后來，蔚秀春與隊友們順利地進入了少體佼，帶教她們的教練叫黃堅雄。黃雖比名教練馬良行小9歲，卻是馬讀體院時的同班同學。馬早些年執教上海女足時，黃是馬的助教，對女足有研究也有感情。

對于蔚秀春的球技，黃堅雄說，蔚這個年齡段的踢球女孩，當時在全市有50余人，與往年比，算是多的，一向重視女足的市少體大開綠燈，招生數翻了一番。蔚在這批學生中屬中上水平，經過一年多系統訓練，進步很快。這個年齡的孩子在發育階段，有的早發，有的晚發，蔚屬早發，力量速度都強一些，對球隊打比賽出成績幫助較多。如按照正常的發展線路，蔚秀春在各位執著于女足事業的教練帶教后，會節節上升，完全有可能進入青年隊甚至成年隊。

12歲 放棄足球

開始賣菜生涯

12歲那年，也就是兩年前，蔚秀春的家長突然不讓蔚踢球了，而且是鐵了心的。黃苦口婆心做工作，無效。

問起蔚秀春為何突然離隊不踢球了？柏一凡分析說，因為一直欠著學校每月300元的伙食費，而且以后的也付不起，蔚秀春不好意思，所以就離隊不踢了。事情當然不像柏分析得那么簡單。

就在蔚秀春練球的這幾年里，她的家里發生了重大變故：爸媽離婚了，各自組成了新的家庭，并有了新的孩子。暴脾氣的爸爸，還因打架出了事。不讓蔚秀春踢球的決定，就是蔚爸出事后回來做出的。

老家有爺爺奶奶，還有一個小她5歲的同父同母的弟弟，蔚爸的負擔確實不輕。所以蔚秀春只得離隊，不但不訓練了，甚至連學也退了。之后，蔚秀春開始了打工生涯，她的第一份工作就是賣菜。算是學徒吧，老板是她的姑姑。

一次，教練黃堅雄遇見了正在賣菜的蔚秀春，心中很是難過，便悄悄地走開了。12歲的孩子就賣菜為生，黃教練心里酸酸的，他怕蔚秀春看到他眼中的淚。愛莫能助啊！他愿意資助蔚秀春，但那不僅僅是300元伙食費的問題。

賣了三個月的菜，蔚秀春轉行，去蘇州一家叫“得一鮮”的面館當了后廚。所謂后廚，其實就是端盤子洗盤子。面館是蔚秀春二伯與朋友們合伙開的。早晨至下午上一個班，傍晚至晚上上一個班，時間長，也辛苦，但二伯對蔚秀春不錯，每月給她2200元。吃在面館，住在二伯家，每月四五百元的零用，還有一千多元的積余。當然，這積余的錢要孝敬孝敬爺爺奶奶，要照顧弟弟。說起自己的弟弟，蔚秀春頗為欣喜，說9歲的弟弟認很多的字，而且認得很快。

蔚秀春雖小，但生活的艱辛讓她早熟，她對自己的人生已有了一個小小的規劃。她說，她想學做西式糕點，將來有機會有條件了，就開家小小的西式糕點店。

14歲 媒體報道

引強烈反響

在打工的日子里，蔚秀春常常會想起足球，想起與小伙伴一起踢足球時那種特有的快樂。想得厲害時，腳癢，就去踢兩腳。可惜，忙于生計，在這兩年里，她只踢過兩次，且只踢了一會兒。真正讓她過上足球癮的，是在夢中。

蔚秀春原先所在的隊，從少體校搬至東方綠舟上海女足基地，升格為上海青年女足，主帥還是黃堅雄。冬訓結束打完聯賽預賽，在從廣東回上海的歸途中，柏一凡玩著手機，翻著照片在看，其中有一張照片是她們球隊奪取冠軍圍著獎杯的集體照，小伙伴們笑得很歡，其中就有蔚秀春。因為這張照片，柏一凡講起了蔚秀春的故事。講完故事，柏一凡發了個短信給蔚，說想她，問她如果有機會回來踢球，她會回來嗎？

這條短信，擊中了蔚秀春的傷心處，她幾乎流了一晚上的淚。她是那么喜愛足球，何嘗不想回隊，不想踢球？做夢都在想著踢球。但再回隊踢球，這現實嗎？

一篇叫做《賣菜姑娘》的故事在《東方體育日報》登載后，又經網絡傳播，引起了強烈的社會反響，河北精英足球俱樂部正在選拔98、99年出生的女球員，計劃送往巴西、美國集訓三年，準備打造中國女足的精英球員，他們見到“賣菜姑娘”的消息后，聯系新浪網的記者宋詞，希望“賣菜姑娘”去北京試訓，倘若條件可以，就選送巴西、美國培訓，費用全免。熱情的宋詞聯系上了“賣菜姑娘”蔚秀春，希望她能珍惜此機會，去北京試訓。如去，會為她訂好來回的車票，并安排好她的食宿。

天上掉下個大餡餅。蔚秀春將信將疑，她的二伯更是疑慮重重。這時，黃堅雄教練也得知了“賣菜姑娘”的報道，表示只要蔚秀春有踢球的愿望，歡迎她回隊試訓，如果試訓結果不錯，假以時日補課能跟上全隊訓練與比賽的強度與節奏，會向上海足協與少體校報告，盡力讓她歸隊。

兩年沒練的虧空

并非說補就能補上

十字路口兩條路，去北京，還是回上海？二伯權衡，還是回上海。一則上海有熟悉的隊友熟悉的教練；二則回上海能歸隊，還可以讀書；三則上海離蘇州不遠，蔚秀春的爸爸也在上海崇明，可以有個照應。蔚秀春也是這樣的想法。但是，蔚秀春尚未成年，二伯畢竟不是蔚的監護人，這事還得征詢一下她爸媽的意見。蔚秀春忙打電話給爸爸，電話通了，沒接。她又給媽媽留言，也沒有回音。

最后，二伯尊重蔚秀春的心愿與選擇，將她送來了上海，開始了試訓。

久別重逢，回到昔日的球隊，回到小伙伴們的中間，打打鬧鬧，說說笑笑，大家那個高興啊，就不提了。蔚秀春臉上出現了久違的笑容。但是，訓練一開始，蔚有點蒙，兩年不見，隊友們力量普遍增強了，速度加快了，球技練熟了。與此同時，隊友們也長高了，長壯了。可她還是原來的個頭，不到一米六十。兩年沒練，力量退化，速度減緩，原本引以為傲的球技也生疏了。與隊友們一起訓練，她明顯跟不上了節奏。

我還行嗎？蔚秀春在內心里懷疑著自己，但與此同時，她也在心里為自己喊著加油。她不甘心。每天訓練，上午也好，下午也好，她都提前45分鐘到場，獨自加練。

雖然跟不上節奏，黃堅雄還是讓她與隊伍一起練。盡管蔚還在試訓階段，黃教練也不想蔚秀春獨立在隊伍之外，造成她的失落感。黃教練很用心，他想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圓蔚秀春的足球夢，讓她在快樂中成長。

但是，黃教練知道，蔚秀春要想補上兩年沒練的虧空，趕上隊伍訓練比賽的強度與節奏，不僅需要時間，而且需要付出比隊友更多的努力。即便這樣，能不能在成材的道路上一路順風，也還是個未知數。踢球的女孩雖然不多，但也會有優勝劣汰。

好中選優，優勝劣汰，是每位青少年球員（尤其是少年球員）都必須面對的問題。蔚秀春不是例外。

除了踢球是不是跟得上，還有讀書的事，也讓黃教練心憂。蔚秀春來試訓后，他專程跑去市內，找相關方面的領導，懇請解決蔚秀春的學藉。不管球踢得出來踢不出來，書還是要讀的。蔚秀春畢竟只讀了小學六年級，離義務制教育還差三年呢！但是，領導的一番話，讓黃教練的心頓時冰涼。按蔚秀春的年齡，馬上就要讀初三了。小學畢業直接讀初三，顯然是跟不上的。令黃教練更失望的是，初三學籍是“一刀切”的，恢復是不可能的。黃教練只得讓蔚秀春先跟著上課。相關領導又告誡黃教練，努力讀，跟上了，沒有學籍，將來也是沒有文憑的。沒文憑，萬一家長問責，不好交代。黃教練回答說，文憑不就是一張紙嗎？初中文憑有什么用？

人生的兩條路

比去哪兒踢球難選多了

這又是個十字路口。一個更大的十字路口。這個十字路關系著蔚秀春的人生之路究竟該怎么走？

一條路，在風險中努力拚搏，踢出一片新天地。風險不小也不少。主要是受傷的風險。這不是理論上的假設，而是有可能發生的現實。1997年出生的沈鷺帆，是個被馬良行看好的球員，進了國少隊。但在今年2月，在與朝鮮隊的一場比賽中，受了重傷，十字韌帶斷了，在北京進行了手術，導致錯失之后在哥斯達黎加舉行的世少賽，雖說十分遺憾，但比起術后，不能恢復到好的狀態，畢竟還是小事。1995年出生的何慧萍，去年8月十字韌帶與半月板雙重重傷，沒能參加全運會，先是保守治療，再行手術治療，手術已四個月有余，腿還痛著，什么時候能跟隊訓練，還是個未知數。1995年出生的朱倩穎，年初受重傷，膝蓋軟骨脫落受損，二十余天前進行了手術，至今膝蓋還水腫著，何時能正常訓練，也是個未知數。

足球是項快節奏強對抗的運動，受傷難免，大多數受傷球員能恢復到原有水平，繼續踢球。但也有不能恢復，不得不告別足球的。1997年出生的錢曉婉，是個門將，條件很好，在國少隊集訓時膝蓋重傷，術后堅持了一年多，但恢復狀態不佳，不得不告別她心愛的足球。這些球員有爸媽呵護著寶貝著，不需要為生計操心。就算不踢球了，還可以專心去讀書。

風險與機遇，總是相對應的。球踢好了，打上主力，能參加全運會。如果球隊在全運會取得佳績，拿個冠軍，足球的金牌一塊算三塊，能得到幾十萬的獎金。在青年隊出類拔萃，就可以入選成年隊。進了成年隊，根據優秀人才的引進，戶籍在外地的球員，就可以解決上海戶口，就可以根據特殊政策，入讀大學。進了成年隊，就會有工資，有訓練津貼，有比賽獎金，還有機會參加全運會。踢得更好些，有機會入選國家隊。參加國家隊的訓練與比賽，一天有兩百元的津貼。將來退役了，體育局負責分配工作。也可以“買斷”工齡，自尋工作，就會有十多萬元的補貼。

這條路的前景看似光明，但路途是艱難的，而且充滿著風險。

另一條路，前景說不上光明，路途也艱辛，但沒什么風險，走起來簡單易行些。這條路，就是遠離足球，放棄喜愛，犧牲快樂，繼續打工，或賣菜，或端盤子。讀書的可能性不大，如果讀書，學費何來？學費可免，自己的生計怎么辦？還有一個弟弟呢！

打工很辛苦，所掙不多，但省吃儉用，也可以小有積余。積沙成塔，或許可以積累一點資本。用這點資本去學會做糕點的手藝，有機會的話也有可能開一家自己的糕點店。問蔚秀春開一家糕點店，需要多少錢？她說，大概兩百萬。對她來說，積累兩百萬，大約需要一百年。

蔚秀春畢竟年少，并不懂生意經。開一家糕點店，應該不需要兩百萬的吧！

不過，就算開不成小店，也沒關系。至少，打工可以掙錢，現在踢球不僅不掙錢，還得付出，伙食費啊，零花錢啊，等等。伙食費可以爭取減免，零花錢可想辦法資助，能做到“不付出”，但恐怕做不到“再掙錢”的。

打工，多多少少可以掙到一點。年少就打工的蔚秀春，開不成店，但到了一定年齡也可以積下一點錢，屆時辦一份嫁妝，嫁個老公，生兒育女，成立一個家庭，過平常人的平常日子。

“賣菜姑娘”蔚秀春的人生之路究竟該怎么走呢？

（摘自《東方體育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