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迎高
鐵 軌
誰在道砟的肩上將閃電和彩虹排列成凝固的長與直。
誰將記憶伸向天際,讓惦念和期盼如期而至,誰風馳電掣將抵達和團聚輸送到或遠或近的驛站,誰在大地的旅途發出心與心的共鳴與共振。
讓追求與情感平行,不離不棄,用扣件將鈣質緊固在站與站的區段,把“工”字融入自己的骨骼和切面,用錳用鋼將堅韌的性格焊接成一條回家的路。
牽動一條鋼鐵的河流,像梭一樣編織時間的經緯和準繩,在道岔將軸重和平安扳至開往黎明的專線。
用輪箍飛轉成圓滿的風笛之音,在你需要停靠的地方,剎住慣性讓相逢緩速和蜿蜒。
讓風速飄忽不定,省略吹拂,不肯說出疼,讓噸重碾成相濡以沫和相輔相成,用一雙加長的筷子將柴米油鹽調節成家和萬事興與萬家燈火明。
在沒有盡頭的路上載著未來和美好,誰咫尺天涯,橫臥在躊躇旅途,讓出發背起行囊。
誰在說,那車廂后掛著的是母親的目光和父親的鏵犁。
道砟石
在一條鐵軌下,那是握緊的拳頭和咬緊牙關的石子,是心貼心,手牽手,是齊心協力的堅挺,是眾手托起一道山脈的石子,是以全部的赤誠與力量,合抱成一條大河的堤與岸。
那是一粒將橫的寬度,縱的深度扛在背上的石子,是一群抽出肋骨,掏出心肺,被擠時沉默寡言,被壓時從不埋怨的石子。
那粒石子,把遠方當作高,把枕抬成梯,把軌擎作橋,把路基當作終身事業和身體的全部。
那粒石子,把碎留給護坡,把重量分散成靜荷載和動荷載,把風雨和喧囂排出,把鉚釘和螺母嵌成軌距和無縫的路途。
一粒石子站在另一粒石子的肩上,就站成了力的肌肉群和骨骼方陣,就站成了磅的平方和千帕,就站成了動的流量和能量,就站成了鑄的冶煉和布匹。
那粒石子可以寸斷肝腸,可以斑駁陸離,但不會忘卻羊知跪乳,鳥懂反哺。
那粒石子,用物以類聚來填補生活的沉降和坎坷。
枕 木
活著是一棵樹,砍下是一根梁,坐著是一尊禪,橫著是一截骨。
愿意聆聽你蕩滌的真摯,舔讀你震撼的沉淀,愿意生命中那些寧靜筋骨,在脊的根部生長倔強,支撐操守。
詩歌啊,請允許我用身軀躺在你碎石一樣的文字之上,讓歷史的車輪輾轉真諦;故鄉啊,請允許我用骨骼臥在鋼軌一樣的血脈之下,讓歲月的專列抵達鏗鏘。
希望那勞累的蟻隊有一條平坦的牽引路,那棲息的歸鳥有一處固定的溫暖巢,希望那碾碎的子夜枕在想你之下,那一行呼喚你名字的路在傳遞夢語和蜂鳴。
生活的擔子很重,需要承受一生的緘默披瀝;命運的道路很遠,需要用盡一世的皸裂和戰栗。
在天穹和大地之間,一些垂直縱橫的堅韌,竭盡全力將世界抬高一寸后再放低一寸;在遙遠與咫尺之隙,一些柔軟肢體的思念,摩肩接踵將距離拉近一尺后再拉近一尺。
其實,在有軌的路基,不知有多少長輩把自己放倒成一根根結實的木,在攀爬的石階,不知有多少先烈把自己鋪墊為一塊塊無名的級。
父親說:重壓之下,那一位位淤血的肩,也可以撐起一片屬于鋼鐵的天空,也可以掀起一次次屬于雁陣的翱翔。
工字鋼
小時候,一直看見父親扛著鏵犁走進晨曦或在暮色里回家。
這是一個人、一個字站立的姿態,一座橋、一段梁橫臥的姿態,一根柱、一尊塔、一排樁截面的姿態。
這個人板腹、硬腰、寬腳、沉默寡言卻又力大心直,這個人把厚德載物扛在肩上,用剛直不阿長成翼緣角度,用臂力和肋骨鋪墊任重道遠。
這個人骨頭的斷面彰濕著大寫的“工”字和互相支撐的“人”字。
這個人伸出掌的五指,將高強螺栓扣入軌枕。用鎖定身軀來終端對品質的忠誠和問鼎丹心。
這個人在你的道床讓鐵血凝成長廊尺寸,讓塊與塊的碴粒聚成一次次伸縮,一次次呼吸,一次次受荷載時的抱緊和釋放。
這個人在今夜的空隙時刻,用一個天窗單元陪你天道酬勤和享受天倫之樂。
輕 軌
魚,在光的索道帶動一條河呼嘯潮涌。
一道月光,在穹的高處舉著云朵,載著輕裘肥馬和想你的牽腸掛肚。
為你而輕,輕成一條相輔相成,一群排著隊的大雁,一只破繭的蛾,一排風尖上撥浪的帆。
輕,在你的公里標,上天、入地、穿梭繁華街市、緩沖潮濕隧道。
為你,鐵可以舉重若輕,人可以輕車熟道,情沿著平行線在輕歌曼舞中魚貫往返。
輕,輕得吹一口氣就能縮短距離和融化隔閡,就能讓相見的足尖走進等待的輕憐疼惜。
高 鐵
氣之貫,聲之痕,風之影,白瓷之光,射向遠方的歸心似箭。
想你的時候,思念如一匹脫韁的馬,牽掛如一羽內燃之翼。
會飛的虹,只在約定的地點懸掛、蜿蜒或倚靠。
在通向你的路上,一個人摒足氣力,匍匐著身軀在兩行目光中貼地飛翔,一個人拉風,碎雨,鉆澗,用流星劃出白銀的綢緞,用閃電引領鋼鐵的鶴群。
一個人動用全部骨骼和關節,減震、消音,計算每延米重量,一個人將平與順掛在腰間,將馳與騁無縫嫁接,將出與行朝發夕歸。
一個人全天候讓光與影互動,讓城與池近在咫尺,讓帶狀的線譜標上音符,交響和梭鏢。
在通向你的路上,一個人用二百公里以上時速準點抵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