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謝

宋志軍

老憨到什么時候也忘不了縣長到他家里來慰問的那一刻。

那是去年春節的前幾天，當時正是老憨日子最難過的時候。兒子在外打工時出了事，把掙來的錢花個一干二凈，又欠了一屁股債，最后還是丟了一條腿；老伴害了一場大病，在醫院里躺了三個多月后撒手西去。

就在這個時候，縣長來慰問了，跟著來的還有鄉里和村里的干部、電視臺的記者。

老憨一時間認不出哪位才是縣長，就傻傻地站著，心里又惶恐，嘴里說不出一句話來。好不容易想起了村長昨天教他的兩句話，就忙不迭地說著：“謝謝縣長！謝謝政府！”他低著頭，聽見縣長用很洪亮的聲音對他說：“老鄉啊，你家的困難鄉里、村里都和我說了，黨和政府很關心你啊。今天我代表黨和政府來看望你，給你帶來了過年的東西，還有五百元錢。你有什么困難一定要和政府反映，我們不會忘記一家困難戶的。”

縣長的慰問給老憨帶來了很大的精神動力，不久，兒子打工的工地也賠了一筆錢，老憨和兒子用這筆錢蓋了兩個塑料大棚，種植反季節蔬菜。日子一天天好起來，老憨心里有個愿望也一天天強烈起來，他相信自己的這一切都離不開縣長當初的那次慰問，他要把自家的新鮮蔬菜送給縣長品嘗一下，表達一下感激之情。

這天一大早，老憨帶上滿滿一大筐蔬菜，開上三輪車就到縣城去了。來到縣政府，卻被門衛攔下了。門衛不相信他是來感謝縣長的，快到年底了，這一段上訪的群眾很多，說不定老憨也是來上訪的。門衛堅決拒絕他進門，還警告他如果再不離開就通知鄉里把他領回去。老憨興沖沖地來看縣長，卻不料碰了一鼻子灰，心里特別堵得慌。

可老憨終歸是不死心，他覺得縣長這么愛老百姓，如果知道了門衛不讓他進門的事，一定會狠狠地批評他們。他如今又多了一件心事，不僅要去看望縣長，還要告上門衛一狀，訴訴心里的委屈。

過了幾天他又到縣政府去了。門衛這次沒有再攔他，但是看他的眼神卻有點怪怪的。老憨也沒有多想。當他進樓里正想問問縣長在哪里辦公時，卻看見縣長正被兩個人扶著往外走。老憨大著膽子迎上前去，說：“縣長，我是你去年春節去慰問過的老憨啊，俺一直記著你的好呢，家里的日子好過了，我把自家種的蔬菜給你送一些來，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對你說一聲謝謝?！彼f完這些話，就把菜籃子往縣長手里遞?？h長先是陌生地看著他，聽他說完后，縣長分別看了一下左右的人，突然羞愧地低下頭，在他們的扶持下快步向外走去。

老憨愣愣地站在那里，他當然不會知道，縣長此時因為涉嫌重大違紀違法，正被市紀委的同志帶去“雙規”。

【原載2014年5月26日《羊城晚報·小小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