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毛澤東時代,贏得穩定的周邊環境至關重要。毛澤東時代的周邊安全戰略思想內容豐富,一是對當時的戰略環境的判斷,二是對不同階段的周邊安全策略的選擇,三是不同階段周邊安全策略的共同點以及當代價值。
關鍵詞:毛澤東時代;周邊;安全戰略
作者簡介:劉海泉,上海對外經貿大學人文社科部講師,博士(上海 201620)
新中國建立后,以毛澤東為核心的中共中央領導集體在領導中國人民反對帝國主義侵略和干涉,維護國家主權、民族獨立的斗爭中把中國的具體實踐與馬克思主義理論相結合,確立和發展了以和平為宗旨、獨立自主的、獨具特色的中國周邊安全戰略,為中國在激烈動蕩的國際環境中站穩腳跟,為社會主義建設贏得有利的周邊條件。
一、毛澤東時代的戰略環境判斷
毛澤東時代既是一個充滿戰爭硝煙和革命激情的時代,又是新中國進行大規模和平建設的年代。在毛澤東的時代觀中,這兩種思想是交替出現的,在不同時期的主旋律有所不同,但毛澤東更多還是受到經典作家觀點的影響,即帝國主義就是戰爭,戰爭引起革命。所以,中國領導人認為總體上,這一時期是資本主義走向滅亡的時代,是戰爭與革命的時代。
1. 戰爭危險與和平建設并存(1949年~20世紀60年代中期)
新中國成立之前,以毛澤東為首的中國共產黨人對于當時形勢的認識是基于經典作家的觀點的影響,認為當時的時代處于“利用帝國主義戰爭,是世界革命的前夜”。而新中國成立以后到20世紀60年代中期,雖然發生了朝鮮戰爭等局部戰爭,但廣大的亞非拉國家紛紛在本國掀起了民族解放獨立的浪潮,推動了革命形勢不斷成熟。二戰后,世界各國,特別是社會主義國家都在利用這一和平時期加緊進行建設。所以這一階段是戰爭與和平建設并存的時期。
第二次世界大戰并沒有像經典作家所設想的那樣資本主義總崩潰的局面,但戰爭后出現了資本主義陣營和社會主義陣營的嚴重對峙,但這也并不意味著世界性大戰的發生。1950年6月,毛澤東在朝鮮戰爭爆發的前夕指出:“帝國主義陣營的戰爭威脅依然存在,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可能性依然存在。但是,制止戰爭危險,使第三次世界大戰避免爆發的斗爭力量發展得很快,……新的世界戰爭是能夠制止的。”{1}同時,新生的中國需要一個和平的國際環境來進行社會主義建設,相對于戰爭與革命而言,中國領導集體對世界和平充滿了信心,1957年初,周恩來指出,世界總的趨勢是走向和緩,走向進步的。
當然中國努力爭取和平的國際環境來進行社會主義建設,并不意味著中國害怕或回避戰爭。中國領導人主張,中國人民不要戰爭,但是也不害怕戰爭,如果戰爭不可避免,偉大的中國人民就“用戰爭反對戰爭,用革命戰爭反對反革命戰爭,用民族革命戰爭反對民族反革命戰爭,用階級革命戰爭反對階級反革命戰爭”{2},以此保衛國家安全。
2. 重歸“戰爭與革命”的判斷(20世紀60年代中期~1978年)
20世紀60年代中期開始,中國面臨的國內外環境發生了重大變化:第一,國內開始了“文化大革命”運動。這促使中國領導人從過去爭取為現代化建設創造和平的國際環境,轉變為支持“世界各國人民的革命斗爭”,期望中國的新革命能引發世界革命的新高潮。第二,中國的國際環境發生了重大變化。20世紀60年代中期開始,中國開始面臨美蘇兩個超級大國的威脅,蘇聯增加了對中國北部邊境的軍事威脅;美國在越南擴大了侵略戰爭。而且印度在中國西南邊境挑起邊界摩擦,這使得中國處在三面受敵的境地,促使中國領導人延續了過去那種戰爭危險依然存在的思想,并且現在有了更加緊迫感。這些使得中國領導人對于時代主題判斷重新回到新中國成立之前的“戰爭與革命”。
由于感到戰爭的危險更加迫近與現實,中國一方面把大規模的備戰提到最重要的地位,取代了前一階段爭取和平的國際環境去發展經濟和提高國家實力的任務。1965年4月14日中央下發65208號文件,要求對小、中、大打都要做好準備,各地全面進行了戰備工作,興建了防空洞等各種備戰措施。1972年,毛澤東提出“我們要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3}。另一方面,中國領導人希望能有一個新的世界革命高潮來緩解中國所面臨的戰爭壓力,實現革命制止戰爭的目的。
二、毛澤東時代的中國周邊安全戰略選擇
在冷戰的大背景下,中國周邊安全戰略選擇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中國與美蘇兩個超級大國的雙邊關系。此外,由于周邊鄰國眾多的地緣特點,中國在制定周邊安全戰略上還需要維護好與鄰國的關系。
1. 20世紀50年代的“一邊倒”策略
新中國成立正值美蘇為首的兩大陣營對抗升級,國際戰略環境異常嚴峻和復雜。美國為推行遏制共產主義、稱霸世界的全球戰略,推行對華敵視政策,在遠東地區大肆拼湊反華同盟體系,對新中國進行戰略包圍和遏制,形成安全上的壓力。面臨這種特殊的國際安全環境,新中國將國家主權獨立和領土完整視為核心安全利益,將來自東方的威脅重點防范,此時維護國家周邊安全幾乎被等同于確保政治安全、軍事安全。從新中國成立到20世紀50年代末,中國采取了“一邊倒”的周邊安全策略。毛澤東在《論人們民主專政》中寫道:“一邊倒,是孫中山的四十年經驗和共產黨的二十八年經驗教給我們的。深知欲達到勝利和鞏固勝利,必須一邊倒。中國人民不是倒向帝國主義一邊,就是倒向社會主義一邊,絕無例外。騎墻是不行的,第三條道路是沒有的。我們反對倒向帝國主義一邊的蔣介石反動派,也反對第三條道路的幻想。不但中國,全世界也一樣,不是倒向帝國主義,就是倒向社會主義,絕無例外,中立是偽裝的,第三條道路是沒有的。”{4}其基本特點是中蘇結盟,共同反美。
同時,中國將堅持獨立自主作為周邊安全戰略的基本立足點。但實際上中國與蘇聯的關系還是一種不太平等的關系。中國堅持“一邊倒”策略,自然會限制和平共處原則的適用范圍,也必然會制約中國“獨立自主”的傾向。所以,獨立自主僅僅是對具有局限性的“一邊倒”策略選擇進行某種調整和補充。
2. 20世紀60年代的“反帝反修”對抗策略
20世紀60年代,由于中蘇關系惡化,導致中國同時面臨美蘇的戰略與軍事壓力,陷入了建國以來最嚴峻的周邊安全處境,北部與蘇聯處于劍拔弩張的戰爭邊緣;南部大規模援越抗美;西部與印度關系未能緩和,面臨著邊界沖突升級的威脅;東部需要警惕臺灣的動向。因此在周邊安全戰略上不得不“應付四面八方”{5}。為了維護自身周邊安全與國家利益,中國制定了“反帝反修”、“兩個拳頭打人”的周邊安全策略,并在策略中凸顯了政治安全的重要性。
這一階段,美國繼續推行對華敵視政策,支持臺灣蔣介石集團,逐步升級越南戰爭。而蘇聯從中國最好的朋友,變成最危險的敵人。20世紀50年代末,中蘇兩黨產生分歧,兩國關系逐漸惡化。60年代前期,中國將合法性以及維護意識形態權威性視為維護國家周邊安全的重要組成部分,毛澤東在分析中蘇論戰時指出,“我們同赫魯曉夫的斗爭是階級斗爭,是在意識形態領域里無產階級思想和資產階級思想的斗爭,……要準備可能在蘇共二十二大上有一場斗爭,也可能斗爭很激烈。”{6}這種政治分歧的擴大最終導致中蘇嚴重軍事對峙與邊境沖突,60年代中后期,維護國家軍事安全成為當時國家周邊安全戰略的壓倒性目標。1969年7月,葉劍英等幾位老帥在呈送毛澤東的報告中明確指出,在當時的戰略形勢下,蘇聯構成的威脅已經超過了美國。{7}面對美蘇的安全威脅,中國領導人制定了積極防御的戰略方針。毛澤東一方面號召“要準備打仗”,謹防帝國主義強加給中國人民的侵略戰爭;另一方面要求全國上下搶時間、爭速度,全面加強國防建設。雖然取得了“兩彈一星”的輝煌成就,增強了維護國家主權、獨立和領土完整的能力,但也嚴重影響了經濟發展和人民生活改善。
3. 20世紀70年代的聯美抗蘇“一條線”策略
“反帝反修”的周邊安全策略并沒有有效改善中國的周邊安全。20世紀60年代末70年代初,中國對周邊安全戰略進行調整,確立了以聯美抗蘇為基本特征的“一條線,一大片”的周邊安全策略,但這一階段中國周邊安全策略的重心仍然是維護國家軍事安全。
20世紀70年代,蘇聯擴張主義勢頭強勁,視中國為其世界和亞洲霸權政策的巨大障礙和主要敵人,一方面,在中蘇邊境屯兵百萬的基礎上,又發出核戰爭恐嚇,向中國施加軍事壓力。另一方面,加緊從西、南、北三面構筑反華包圍圈。周邊局勢促使中國認定“蘇聯霸權主義是當代最危險的戰爭策源地”{8}。而美國從20世紀60年代末期表現出收縮亞太戰略的趨向,對華方面也逐步形成“聯華遏制蘇”的戰略調整。1969年8月14日,尼克松在國家安全委員會會議指出,蘇聯是更具有侵略性的一方,如果聽任中國在一場戰爭中被摧毀,是不符合美國利益的。{9}面對美國調整對華政策的歷史機遇,毛澤東審時度勢,制定了“一條線{10}、一大片”外交政策設想,開始實施聯美抗蘇的周邊安全策略,中美走上了“心照不宣的同盟”{11}的道路。
盡管中美關系得以改善,中國對美國仍然有所戒備,毛澤東指出,美帝國主義在侵略越南的戰爭遭到慘重的失敗,但它的侵略本性是不會改變的。尼克松政府正在推行反革命兩手策略,口頭上談和平,實際上卻在加緊強化侵越戰爭,企圖用所謂越南戰爭“越南化”來挽救它必然失敗的命運。{12}總體而言,這一時期中國的周邊安全重心開始轉向防范來自蘇聯的威脅,既然中國無力同時對抗美國與蘇聯,只能在兩個主要的敵人之中選擇一個最主要敵人。但由于對來自蘇聯的威脅估計過于嚴重,以致國內工作都以備戰為中心,嚴重影響了國家的經濟發展和現代化建設。
4. 和平共處五項原則與周邊安全環境的持續改善
盡管周邊國家在新中國成立后不久即給予承認,但部分國家基于歷史遺留問題,特別是在美國的介入下,對新中國仍然心存觀望,對于中國來說,這也是一種相當程度的威脅。對此,在毛澤東時代,中國采取積極姿態,改善周邊安全環境。中國外交中一直強調“和平為上”,1953年周恩來總理接見印度政府代表團時,第一次完整地提出和平共處五項原則:互相尊重領土主權、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內政、平等互利與和平共處。這一原則的提出,改善了中國與周邊國家的關系,打破了美國的包圍,同時也消除了周邊國家對中國輸出革命的擔憂。但面對周邊國家的民族獨立浪潮,中國對于發生世界革命的可能性過于樂觀,一度將推進世界革命、實現社會主義在全世界的勝利作為中國周邊安全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給鄰國造成干涉內政的印象,惡化了周邊環境。在20世紀60年代,受制于美蘇的戰略壓力,中國與周邊國家關系日趨復雜化。隨著中美關系的改善,中國與鄰國關系的結構也發生根本變化,與屬于西方陣營的日本、泰國、菲律賓、馬來西亞等國關系實現正常化。同時,為改善周邊安全環境,中國對部分鄰國承擔了巨大的經濟和軍事援助,甚至一度超越了當時國力所能承受的極限,與當時中國的國力不相適應。1971~1975年,對外援助占同期國家財政總支出的比例達5.88%,1973年高達6.92% {13},其中對越南援助物質金額最高每年就超過30億元人民幣{14}。
針對邊界歷史遺留問題,中國堅持“在平等、互利、友好的基礎上加以解決”的原則,確立了“依據歷史、照顧現狀”、“在解決之前,維持現狀的”基本政策。經過努力,中國在建國初期先后與緬甸、尼泊爾、阿富汗、蒙古、朝鮮等國解決了邊界問題,使大部分邊界成為雙方友好邊界。到20世紀60年代,中國與周邊國家已形成了一套解決爭端的完整體系。唯獨中印邊界問題的交涉沒有取得任何進展,這主要受當時冷戰環境的制約和尼赫魯對華“前進政策”的影響。但和平解決爭端并不意味著中國放棄軍事手段,相反中國為維護領土統一與主權完整,也主張采取軍事手段進行自衛,實現在解決問題之前維持現狀的目的。如1962年10月20日,中國軍隊對印度的大規模進攻進行了反擊,后在1963年2月主動后撤,并釋放了印度戰俘和歸還了武器。
三、毛澤東時代的周邊安全戰略遺產及其當代價值
這一時期的中國周邊安全戰略呈現出如下特點:維護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是核心,安全利益是國家最主要的著眼點;經濟服從政治,為政治服務。但由于這一時期的跨度比較大,在不同的階段,中國所面臨的國內外環境不同,由此所帶來周邊環境的變化,所以中國的周邊安全策略先后經歷“一邊倒”、“反帝反修”以及“一條線、一大片”的轉變過程。在這一時期不同的階段還是存在一些共同點,這些共同點對維護當代中國周邊安全環境有著重大指導意義。
1. 繼承馬克思恩格斯等經典作家思想
無論是面對建國初期的美國,還是中蘇關系分裂后的蘇聯和美國,以毛澤東為核心的中國第一代領導集體,認為帝國主義由于其固有的矛盾必然引起世界戰爭,在對世界形勢的分析和認識上,堅持戰爭與革命的觀點。毛澤東指出,各國人民不要對帝國主義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要對帝國主義發動的戰爭保持高度的警惕,常備不懈。“我們中國還沒有建設好,我們希望和平。但是如果帝國主義硬要打仗,我們也只好橫下一條心,打了仗再建設,每天怕戰爭,戰爭來了你有什么辦法呢?”{15}中國在建國初期倡導的“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繼承了列寧“和平共處”的思想,毛澤東在1949年6月的政治協商會議上發表了包含有和平共處思想萌芽的講話,指出“中國人民愿意同世界各國人民實行友好合作,恢復和發展國際間的通商事業,以利發展生產和繁榮經濟”{16};這一時期針對新中國國家安全的敵強我弱、敵優我劣的實際,中國領導人提出包含了豐富唯物辯證法的積極防御思想,成功解決了維護國家周邊安全中的進攻與防御、防守與反擊的問題。
此外,當周邊國家,特別是周邊大國對中國國家安全產生威脅時,毛澤東創造性地將“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的理論運用到國家安全領域,指出,“兵民是勝利之本”,“戰爭的偉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眾之中”{17}。而關于中國領導人這一時期的無產階級國際主義思想則是繼承了馬克思恩格斯關于“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和列寧“全世界無產者和被壓迫民族聯合起來”以及世界革命的思想,對周邊國家的民族解放運動給予了道義上、政治上、經濟上的支持。
馬克思等經典作家的思想在積極營造穩定周邊安全環境的當代中國并沒有過時,相反我們還必須積極繼承包括毛澤東在內的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的思想,特別是和平思想,賦予其新的歷史內涵,和平解決當今中國與周邊國家的各種矛盾和爭端,避免爆發沖突,最終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
2. 堅持獨立自主與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努力改善周邊環境
自新中國成立以來,不管國際環境如何變化,中國始終將國家的獨立自主作為維護國家周邊安全的重要內容:“中國的事情,必須由中國人民自己作主,自己處理”,不容許列強再肆行干涉{18}。但在這一時期的不同階段,獨立自主的內涵也在不斷變化,呈現出多種歷史類型:建國初期的表現形式是“獨立自主、自力更生”,在當時特殊歷史條件下,蘇聯作為社會主義陣營領袖,中國在許多問題上不得不較多地尊重蘇聯的意見,這也就影響了中國制定內外政策,如對內照搬蘇聯模式,對外基于蘇聯因素的考慮,被迫承認當時一些對中國不平等的條約和協定,主要涉及外蒙古的獨立、承認蘇聯在中國東北和新疆的特權等問題。而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主要表現形式是“獨立自主、自力更生、奮發圖強”,這一階段中國的獨立自主方面比之前做得更好,開始對蘇聯的很多做法和意見并不贊成,特別是當蘇聯試圖損害中國國家利益時,中國毫不客氣地批評蘇聯的大國主義以及對中國事務的干涉,1959年中印邊境沖突發生后,蘇聯人曾說:你們中國人何必去爭那么一點地方呢?喜馬拉雅山下荒無人煙,爭那么一小塊地方有什么意思?周恩來的回答是:我們不去占人家一寸土地,也不能讓人家占我們一寸土地,我們絕不能干那些喪權辱國的事情。{19}
任何一個國家都是國際社會一員,需要兼顧國際合作利益與維持自身的基本身份與尊嚴,換句話說任何意識形態類型的主權國家無法回避處理愛國主義與國際主義的關系問題,尤其在當今全球化背景下,這種如何處理獨立自主與周邊合作的關系的兩難局面就出現了。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綜合國力迅速增強,但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國情沒有改變,依然需要孜孜不倦地去實現“兩個一百年”的奮斗目標。面對周邊地區出現的“中國威脅論”,理論答案可以從經典馬克思主義那里尋找。馬克思和恩格斯主張無產階級國際主義的同時,并不否定民族國家時代的一些基本國際原則。恩格斯曾說:“由于人們不再生活在羅馬帝國那樣的世界帝國中,而是生活在那些相互平等的交往并且處在差不多相同的資產階級發展階段的獨立國家所組成的體系中,所以這種要求就很自然地獲得了普遍的、超出個別國家范圍的性質,而自由和平等也很自然地被宣布為人權。”{20}恩格斯雖然并未直接使用獨立自主的詞匯,但是他顯然把民族國家時代的獨立平等視為想當然的國際政治現實了。而在具體實踐中,當代中國仍然需要堅持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堅持與鄰為善,與鄰為伴,堅持睦鄰、安鄰、富鄰,體現親、誠、惠、容的理念{21}。經濟全球化并沒有改變周邊國家“相對收益”的追求,國家相處過程中的“平等互利”就顯得尤為重要,因此當代中國在獨立自主地實現民族偉大復興的同時,應更好地讓周邊國家受益于中國的發展,受益于中國提供的地區安全公共物品。
3. 尋求“均勢”結盟,反對霸權主義
新中國成立后,在追求國家周邊安全問題上,一般都是按照現實主義的思維方式,即追求“均勢”結盟以遏制霸權,先是在20世紀50年代中國與蘇聯結成緊密的政治軍事同盟。后來70年代中國又與美國結成準同盟關系。這在當時特定的歷史背景下應該是首選路徑。由于國際環境的變化,中國的聯盟戰略從表面上看是一樣的,實際上存在質的差別。與蘇聯結盟,是一種政治軍事聯盟,是基于國家利益和意識形態兩根支柱上的。而與美國聯合,它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結盟關系,是一種統一戰線意義的合作,主要基于國家的政治和安全利益,在意識形態上還是完全相反的。
從國際關系的歷史經驗來看,均勢政治的主要手段是聯盟,即一國將通過結盟用盟國的力量來加強自己對抗霸權國家的力量。但由于這種額外力量在最終發生戰爭時是可取的,因此聯盟實際上便是“潛在的作戰集團”{22}。由此可見,以結盟追求均勢的路徑具有很大的危害性,它往往是一場大國戰爭的準備階段,加劇國際緊張局勢,這已得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等諸多史實的充分證明。毛澤東時代的中國,自身角色被嚴格限定在極化分明的對抗格局之中,如作為社會主義陣營的一員,中國必須無條件地置身于同另一陣營的激烈斗爭,以逐漸削弱并戰勝資本主義;必須無條件地維護和保持本陣營內部的團結、統一,以壯大陣營自身力量。這種規定性,限制了中國處理國際事務的靈活性和自由度。
當今世界的霸權主義與強權政治仍是和平與發展的主要障礙,并且在新的歷史條件下有了新的表現形式。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確立了“不結盟”戰略,但面對日益復雜多變的周邊安全環境,當代中國需要延續毛澤東時代“均勢政治”,積極尋求在周邊各次區域的“均勢盟友”,服務于中國的周邊安全利益。與西方傳統的現實主義做法不同的是,中國周邊安全戰略中的“均勢政治”是防御性質的。因為在近代史上,中國曾經飽受帝國主義的欺凌,這使中國始終將反對、制止侵略,作為維護國家周邊安全的重要內容。而且中國自己也多次重申,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奉行對外侵略政策。彭德懷曾作過這樣的闡釋:“(新中國)可否先發制人呢?……我們認為是不可以的。……如果我們……首先打進敵國的領土,那么,我們……就很難取得世界愛好和平人民的諒解,……使我們失去廣泛的同情和支持,使敵人獲得政治資本,這是得不償失的。”{23}
4. 積極建設國防力量,保衛國家主權與領土安全
面對這一時期復雜的周邊安全形勢,中國領導人始終非常重視國防建設,實行積極防御戰略,強調人民軍隊是國家獨立和完整的堅強柱石,以此來確保新中國的周邊安全。毛澤東認為,為了維護國家周邊安全,必須建設強大的國防,這是維護新中國安全的最重要前提條件。毛澤東在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上的開幕詞中指出,我國的國防將獲得鞏固,不允許任何帝國主義者再來侵略我們的國土。在英勇地經過考驗的人民解放軍的基礎上,我們的人民武裝力量必須保存和發展起來,我們將不但有一個強大的陸軍,而且有一個強大的空軍和一個強大的海軍。1950年9月,毛澤東提出 “建設現代化國防”的總體設想,要求把實現國防現代化作為總目標,在這一總目標下,努力建設強大的現代化人民軍隊。同時在這一時期,隨著國際環境的變化,中國所思考的戰爭形式以及重心也發生著微妙的變化:從20世紀50年代的人民戰爭到六七十年代的立足于早打、大打人民戰爭與有限核反擊力量相結合的形式。中國在這一時期國防建設方面進行了不懈努力,在自力更生開展軍工科研和生產的基礎上,積極采取措施有重點地進行為國防服務的重工業建設,由此從常規到非常規,戰略到戰術,各大兵種的現代國防力量基本建立起來,加強了海空軍以及技術兵種的實力,并且在較短的時間內初步建立了完整的國防科研和生產體系,從而為保障中國周邊國防與軍事安全打下良好基礎。
進入新世紀新階段,當代中國面臨眾多周邊傳統安全與非傳統安全的威脅,部分區域安全熱點問題還呈升溫之勢,因此,保衛國家主權與領土完整,中國除了貫徹睦鄰政策之外,還需要進一步加強國防力量建設保衛自己,推動武裝力量加速向建設信息化軍隊,打贏信息化戰爭轉型,這個轉型既是國家安全防御所要求的,也是世界軍事變革的大勢。同時,我們還要發揚社會主義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優良傳統,融合集中人力、財力等資源,加快軍事高新技術的研發與應用,努力提高軍事裝備的質量效能。
5. 平衡意識形態與國家利益
在毛澤東時代的周邊安全戰略中,意識形態與國家利益是一對密切聯系而又極其復雜的關系。說它密切聯系,是因為意識形態本身就是國家利益的一部分,而國家利益反過來又維護了意識形態。說其復雜,是因為在這一時期的國家利益與意識形態:有時兩者是重合,如中國決定抗美援朝,一方面維護了社會主義意識形態,另一方面維護了中國東北邊境的安全。有時兩者是充滿矛盾,這表現為,一方面,重視意識形態忽視國家利益,如中國在處理與東南亞國家的關系中,存在著向這些國家輸出革命的現象,導致這些國家與中國的關系在很長一段時間非常緊張,影響了中國在東南亞的國家利益;另一方面,重視國家利益淡化意識形態,如在中美蘇戰略大三角中,中國不因中蘇同屬社會主義而放棄自身的主權利益,中國不因中美意識形態水火不相容而放棄走向和解,去應付來自蘇聯的現實威脅。有時意識形態占主要作用,兼顧國家利益,如中蘇沖突是由意識形態引起的,但其中也包含著對中國國家利益的維護。有時國家利益占主要作用,兼顧意識形態,如建國初期中國為了自身安全而選擇“一邊倒”,這不排除意識形態的因素,但更多地還是考慮中國的國家利益。從總體上看,這一時期的這種密切而又復雜的關系,雖然中國在努力平衡,但由于意識形態主導下的冷戰背景,中國在相當長的時間里還是表現為意識形態優于國家利益。
在改革開放以后,特別是冷戰結束以來的經濟全球化,當代中國的對外政策中越來越多的國家利益導向,淡化了意識形態的色彩。但是中國的社會主義屬性決定了維護意識形態的重要性,因此,當代中國不再需要平衡意識形態與國家利益,而是要將意識形態視為國家利益的組成部分。
6. 受中國古代傳統文化影響
春秋戰國時期各諸侯國之間“合縱連橫”和“遠交近攻”的安全策略思想使中國領導人在這一時期研究、制定和實施國家安全戰略方面深受啟發。“一邊倒”、“一條線、一大片”等周邊安全戰略中都有其影子。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的提出和倡導就是將中國傳統文化中大同世界所需要的相互尊重的精神創造性地運用在維護國家安全外交實踐中的體現。中印邊境自衛反擊戰、珍寶島自衛反擊戰,都體現了對“有理、有利、有節”的道德的追求,以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防御性的禮治安全的追求。此外,在同周邊國家交往中處處體現了中國古代“和為貴”、“和而不同”的思想。這些思想還將繼續體現在當代中國的周邊安全戰略之中。
當然毛澤東時代的周邊安全戰略也出現過錯誤方向,如以“世界革命”論指導的20世紀60年代的“兩面開弓”周邊安全戰略,這一戰略是中國國內“左”傾思潮在外交上的延續,更多的表現出毛澤東在政治上的自負和他從理想主義出發,追求超出中國實力的所謂“世界革命”,在他看來,中國作為世界革命的中心,在國際上應該高舉打倒“帝、修、反”的大旗,發揚國際主義推動世界無產階級革命。這一戰略實施使中國國家利益全面受損,經濟上失去了蘇聯的援助和其他社會主義國家的支持,發展速度慢下來。而中國既要充當世界革命中心,就要花費大量人、財、物支持周邊各國的革命;政治上中國同時與兩個大國為敵,采取了“以蘇劃線”的方法,造成中國再一次處于十分孤立的地位,同時與兩個大國敵對,使中國國家安全利益表面上得到維護,而實際上,這一時期是建國后中國最不安全的時期。
總之,毛澤東時代的周邊安全戰略,具有鮮明的和平主義色彩。實現持久、公正的和平,始終被視為國家最重要的安全訴求。無論是維護主權獨立與領土完整,還是積極援助周邊國家的民族解放運動,都體現了這一點,毛澤東提到:“中國是一個正在開始改變面貌的落后國家,經濟上、文化上都比西方國家落后。……中國……要變為工業國需要幾十年時間,需要各方面幫助,首先需要和平的環境”{24}。
注 釋:
{1}葉自成:《新中國外交思想:從毛澤東到鄧小平——毛澤東、周恩來、鄧小平外交思想比較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81頁。
{2}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74頁,第63-65頁。
{3}{12}毛澤東:《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13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8年,第331頁。
{4}毛澤東:《論人民民主專政——紀念中國共產黨成立二十八周年》,《人民日報》1949年7月1日。
{5}李少軍:《國際戰略報告:理論體系、現實挑戰與中國的選擇》,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年,第585頁。
{6}閻明復:《毛澤東對赫魯曉夫的評論》,《百年潮》2009年第5期。
{7}鄧小平:《鄧小平思想年譜》,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8年,第334頁。
{8}王繩祖:《國際關系史》(第10卷),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1996年,第359-360頁。
{9}亨利·基辛格:《白宮歲月》(第1冊),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1980年,第238頁。
{10}關于什么是一條線戰略,鄧小平有一個具體的解釋。他指出:“毛主席當時提出的國際戰略有當時的歷史條件。那時蘇聯在各方面都占有優勢,美國加上西歐都處于劣勢,是很大的劣勢。我們當時面臨的形勢是,從美蘇力量對比來看,蘇占優勢,而且張牙舞爪,威脅中國。我們的判斷是,蘇聯處于進攻態勢,而且是全球性進攻,戰爭的危險主要來自于蘇聯。為了避免戰爭,毛主席提出了建立從日本經歐洲到美國的‘一條線戰略,以對付蘇聯的挑戰。美國同中國的關系改善了,日本和歐洲同中國的關系也改善了”。參見《鄧小平思想年譜》,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8年,第334頁。
{11}1972年基辛格給尼克松的報告中提出:“中國人的態度已經從敵手的態度轉變為只能被稱為一種心照不宣的盟友的態度。”參見:Kissinger to Nixon:“My Trip to Peking”,June 19-23,1972. Box 851,NSF,NPM,pp.2.
{13}石林:《當代中國的對外經濟合作》,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9年,第68頁。
{14}鄧禮峰:《援越抗美述略》,《當代中國史研究》2002年第1期。
{15}{16}{24}毛澤東:《毛澤東外交文選》,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世界知識出版社,1994年,第297頁,第91頁,第161頁。
{17}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511頁。
{18}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465頁。
{19}吳冷西:《十年論戰(1956-1966)——中蘇關系回憶錄》,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9年,第226頁。
{20}郭樹勇:《論獨立自主外交原則對于中國大國成長的久遠意義》,趙進軍:《新中國外交60年》,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83頁。
{21}《習近平在周邊外交工作座談會上的重要講話》,《人民日報》2013年10月26日。
{22}約翰·W·斯帕尼爾:《結盟的原因》,威廉·奧爾森:《國際關系理論與實踐》,北京:中國社會出版社,1987年,第305頁。
{23}彭德懷:《彭德懷軍事文選》,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8年,第40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