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醫世家的“窮樂觀”

文_本刊記者 王義正 夏鎮龍

良醫世家的“窮樂觀”

文_本刊記者 王義正 夏鎮龍

一間不大的辦公室，略顯雜亂但不失干凈，桌邊坐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正在書桌前認真地查閱著什么，眼角的皺紋流露出歲月的無情和滄桑，只有墻角的幾盆綠色植物讓人感到頑強的生機和充沛的活力。

白發老者叫孫達武，是湖南省中醫學院第二附屬醫院骨科專家。雖然外界給孫老冠上了很多名號，比如教授、博士生導師、全國衛生系統先進工作者……但孫老說這些都是虛名。

醫道即家道

“父親給別人看病不收錢，享受這種‘窮樂’，理解父親后我繼承了這種‘窮樂’，如今兒子們也加入了這個‘窮樂’的隊伍。我沒有要求他們，但他們也都這樣。”

孫達武出生于一個中醫世家，父親是一名中醫，而且在家鄉頗有名聲。孫老說：“這個名聲不只是父親醫術好，更重要的是父親看病很少收錢。所以十里八鄉的人都來找父親看病，父親也樂于其中。當時我不理解這種‘窮樂觀’，但現在懂了，能讓‘生命不息,性命不止’才是世間最大的成就。”

受其父親的影響，孫老也是一直如此，而且把這種做法傳承了下去。孫老有三個兒子，如今都是醫生，其中一位已是孫老所在醫院的副院長，醫學世家可謂實至名歸。隨著精湛醫術傳下來的還有醫生的良心。孫老和他的兒子們繼承了這種“窮樂觀”，節假日或者非工作日都會免費為患者看病，每年回到家鄉，來看病的人那是門庭若市。

也有人懷疑孫老是在作秀。有一次過年回家鄉，當地有人為了試探孫老，故意在看完病后拿出一筆錢以示感謝。“當時這筆錢可不是小數目，還是很有誘惑力的。那人再三勸我收下，我還是拒絕了，從那時候開始，我看病不收錢才真正的‘驗明正身’。”孫老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鄭重其事地說。

如今，兒子們也加入了孫老的“義診”隊伍，“我沒有要求他們，但他們也都這樣。”也許是兒子們長大了，對于醫道有了自己的領悟，或者是出于孝道為了讓父親開心。但無論如何，這種精神，這種“窮樂觀”在這個家庭得到了傳承。孫老用自己的實際行動教會了兒子們怎么做一名醫生。

采訪時，孫老拿出了自己八十歲生日時許云昭（湖南省委原常委、原紀委書記）送的花籃上的賀詞，說這是留給孫子的。說到孫子時，孫老與大多數老人一樣格外開心，甚至充滿童趣地用舌頭擺弄了一下自己的假牙。孫老希望自己的孫子也能成為一名醫生，將孫家的醫術傳下去，也要將孫家的醫道傳下去。

當醫生不能只為了錢

每一個職業都有自己的特點，醫生這個職業也是一樣。當醫生就要有屬于醫生這個職業的自尊心。

墻邊書架上滿滿四五格的榮譽證書、獎章獎杯都在提醒記者，這些榮譽的獲得者是一個不一般的老人。但孫老每說三五句話總是要樂呵呵地一笑，身著一件少一個扣子的黑色夾克衫，又不得不讓人承認，這就是在街角隨時可能遇到的普通老人。

就是這樣一位老人，如今是整個湖南骨科的泰斗，一生救死扶傷無數，桃李遍布天下。孫老如今已經帶出了三批學生，有的學生都已經開始帶博士了。但是無論飛得多高，起飛的地方總有讓他們眷顧的人和事。其中《醫故?東垣老八傅》這篇文章，大概讓孫老的學生們一生難忘，因為這是孫老安排的必修課，要想畢業，先得背會這篇關于醫德方面的文章。只有先將醫德學會了，學醫術才有意義，所以孫老對每位學生的教誨中總離不開“當醫生不能只為了錢”這句箴言。

孫老有一位學生如今在美國洛杉磯發展，曾多次邀請孫老前往美國，如果孫老前往美國的話，他在國內有多少工資，到那邊就把工資數字上的人民幣換成等額數字的美元，而且一切生活用度、往返機票都由美國那邊解決。那時候的人民幣和美元的匯率還是1：8。但孫老拒絕了，雖然工資能長上很多，但是對這片養育了自己的土地，自己還“沒有還完這筆賬”。另有一位學生如今在香港有了自己的私人醫院，也曾開出豐厚的報酬邀請孫老，但孫老同樣回絕了。年紀大了，對故鄉的依戀更加濃郁了，這是一個原因。但孫老說，更重要的是擔心到了那種完全市場化的醫院，會一切向錢看，而自己一直看重的都是患者。

孫老沒有手機，沒有電子郵箱，更不會用微博。孫老喜歡的是種種花草，玩玩石頭，收藏字畫，喝喝清茶。一個醫生擁有良好的心境是很重要的，帶著不同的心態去看病，就會有不一樣的療效。如果醫生為了追逐金錢，怎樣掙錢就怎樣撰方，那么病是治不好的。他說，醫生的心必須要能靜得下來，只有摒除世俗的繁雜與喧囂，才能在面對患者時只有一個身份——那一刻你只是一個醫生。

“壁立千仞 ，無欲則剛。”在孫老的觀念里，醫生首先要有一顆職業自尊心。醫生這個職業，懸壺濟世、兼濟蒼生，是一個十分高尚的職業，不要讓世俗的物質玷污了這個職業的神圣。

記者問到，如今社會壓力很大，一些醫生的收入與所需支出出現逆差時，如何保持做醫生的尊嚴？孫老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但從他的話中不難明白，既然選擇了這個職業，那就必須有這方面的覺悟。而且，相對來說大部分醫生的收入還是很可觀的，但人的欲望是沒有終點的。“如果是為了欲望，那在工作中就必然不會考慮患者，一個心里沒有患者的醫生，能把病治好？能成為一名合格的醫生？”他反問記者。

我站在患者這邊

醫生這個職業存在的唯一目的應該只有一個，那就是把患者的病治好，那么患者就應該是最重要的。

孫老一直有一個觀點：醫生應該站在患者一邊，設身處地地為患者著想。

多多年年前前，，孫孫老老曾曾經經遇遇到到過一名患有小兒麻痹癥一類病情的孩子，孩子家里很窮，治療一個階段后已是一貧如洗，難以繼續治療。在治療的過程中孫老一方面想方設法為其節省醫療開支，免去了自己出診的費用。另一方面則是給患者家屬支了一個“邪招”，“沒錢也要治，先欠著，反正就是不出院”。最后孩子的病治好了，但欠下醫院一大筆費用，患者家早已山窮水盡，醫院欠款收不上來，只好作為死賬處理。很多人可能會說孫老這是吃里爬外，但是孫老有自己的想法。“現在給孩子治，雖然欠下了國家的錢，但孩子的病治好了，就算將來不能成為社會的棟梁，但也不至于成為負擔。如果現在不治好，那么這個孩子肯定殘疾，將來國家花的錢更多，而且孩子的一生也就耽誤了。”說這句話時，孫老眼神堅定，顯然多年以后也未曾對這件“有損”醫院的事而絲毫懷疑自己的決定。孫老說，在我眼里沒有什么比把患者的病治好更重要。

當提到“不為良相，則為良醫”這句名言時，孫老說：良相是沒有機會了，良醫嘛我算是個半成品。但我一直有一個觀點，就是要問心無愧，對患者問心無愧。所以，每次看病我都會多多少少向患者這邊傾斜，怎么能簡單有效地把病治好就怎么操作。

孫老的辦公桌上放著幾塊石頭，不知是壽山石還是卡瓦石，光澤潤滑宛如經過千百年歲月的打磨。挨著墻立著一個瓷瓶，瓷瓶上繪著一副《華佗松下接骨圖》，工筆纖細，布局和諧。孫老介紹說，這個瓷瓶是從景德鎮買的，這幅圖并非是為了標榜自己，而是要激勵自己。“一生獲得如此多的榮譽，是患者和領導對我的信任，但我自己覺得很不夠格，我一直在朝這個方向奮斗。”

以前，人們習慣把南派詹鎮川之子詹經山，北派張紫庚的弟子張祿初、張茂珍、孫達武共稱為“四大金剛”。如今。“四大金剛”其他三人的名字在孫老的通訊本上都各自加上了黑色方框。

孤獨？恐懼？悲傷？孫老現在沒空想這些，他現在要做的不是懷念故人或是感嘆人生，現在孫老確實有些惜時如金，因為除了給患者看病，他還有責任將中醫的正骨術傳下去。如今，他和兒子正在寫一本這方面的著作，希望在自己有限的時間里完成。

“我的老祖宗是孫思邈，‘大醫精誠’就是老祖宗提出來的，我還差得很遠，但我一直在努力。”孫老用手指輕輕地摩挲著瓷瓶上的圖案，意味深長地瞧了一眼墻角的那幾盆綠色植物，又一次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