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蘭英
在臺短短一年間,他所提供的情報為其情報生涯畫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假如身份沒有暴露,他在臺灣還將繼續潛伏下去。1973年,為表彰他的特殊貢獻,在毛澤東和周恩來的關懷下,國務院追認他為革命烈士。2000年,后人將他的遺骸遷回大陸,安葬于北京福田公墓。他就是中國共產黨打入國民黨內部的最高級別情報官吳石。
吳石,是臺灣當局“國防部”中將參謀次長,1950年6月被蔣介石下令殺害于臺北馬場町。他的遺體被埋在臺北市北郊一個地名叫“六張犁”的亂葬崗子上。這一案件是國民黨退守臺灣后的第一大政治案,震動了整個臺灣島。
案件的背后究竟隱藏著怎樣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呢?
“十二能人”轟動
中日兩國軍事界
1894年8月,吳石出生在福建閩縣螺洲的吳厝村。吳石自幼與軍事結緣并于1911年投身辛亥革命。
1916年,22歲的吳石畢業于保定陸軍軍官學校;1929年,吳石以福建省軍事參謀處處長的身份東渡日本留學,先后就讀于日本炮兵學校、日本陸軍大學,畢業成績名列兩校第一,被稱為“十二能人”(能文、能武、能詩、能詞、能書、能畫、能英語、能日語、能騎、能射、能駕、能泳),轟動中日兩國軍事界。
1934年,吳石回國后進入參謀部第三所一個專門研究及收集日本情報的機構,就此開啟了與情報息息相關的職業生涯。從1934年到1937年,吳石以驚人的速度撰寫了十幾本專著,其中有《兵學辭典綴編》、《克勞塞維茨戰爭論之研究》以及《孫子兵法解析》等,在軍事界引起巨大反響,特別是《兵學辭典綴編》一書,在軍界備受推崇,蔣介石題詞稱這本書是“最優良的軍學參考”。一時間,吳石成為軍界軍事理論方面的大紅人。
抗戰早期,吳石是蔣介石的高參。作為蔣介石的座上賓,蔣介石每周都要向他垂詢一些軍事方面的部署,共同商議怎樣對日作戰。后來,經白崇禧介紹,吳石調任第四戰區中將參謀長,親自部署了桂柳大會戰,保衛了獨山至百色一帶戰略要地,阻止了日寇進入黔川大門。
投身革命
巧妙周旋傳遞情報
1944年,日軍大舉進攻湘桂,蔣介石的消極抗日讓吳石痛心不已,之后,他憤然辭去了第四戰區參謀長之職。這成為他人生之路上的一個重要轉折點。
1945年抗戰勝利,吳石跟隨部隊接收上海,身處歷史潮流中的吳石看清了蔣介石集團的本質,他那顆愛國愛民的赤子之心極感焦慮,在感嘆“國民黨不亡是無天理”時,在他的內心深處早已對蔣介石政權徹底絕望了。
吳石并不是無緣無故突然靠近共產黨的。他從早期支持蔣介石“滅共”,到后期反蔣進而為共產黨工作的轉變,他的莫逆之交何遂(新中國成立后任華東軍政委員會司法部部長)在當中扮演了關鍵的角色。何遂早在抗戰初期便與共產黨高層領導人周恩來、葉劍英、李克農等交往密切。吳石在上海期間,和中共有關人員接頭的地點便是在何遂家。
據吳石1949年在福州工作時的中共聯系人謝筱廼回憶:每到半夜,紅色電臺準時把吳石搞來的情報傳送給黨中央。有一天,當吳石把一份情報交給謝筱廼時問:“我送的情報,毛澤東、周恩來是否能直接收看?”謝筱廼只笑而不答。幾天后,謝筱廼收到一份電報,是毛澤東直接詢問吳石的,請他再核實一個國民黨軍隊的番號和所在地。謝筱廼把電報交給吳石,吳石這才知道自己的情報是直接送給中共中央毛主席和周恩來的。
在吳石的情報生涯中,最值得一提的就是他提供的軍事情報使淮海渡江戰役大獲全勝。而這又與他的入黨介紹人、潛伏在國民黨內部的中共黨員吳仲禧不無關系。
1947年6月,在國共內戰日趨緊張的情況下,黨組織指示吳仲禧設法從“徐州剿總”處了解到國民黨軍隊的具體部署。吳仲禧知道“徐州剿總”參謀長李正樹是吳石的學生,于是決定讓身居國民黨要職的吳石來幫助完成這個任務。
吳石便給李正樹寫了一封信,請他幫助吳仲禧并提供方便。李正樹在看到了老師吳石寫的信后,對吳仲禧非常熱情,親自帶他到總部的機要室看作戰地圖。吳仲禧一一默記下來,形成了一份重要情報,隨后通過秘密渠道轉交給了中共華東局敵工部部長潘漢年。這一情報對淮海戰役的勝利起到了重要作用。后來根據有關部門核實,它被確定為淮海戰役之前解放軍獲得的最早的較為全面的軍事情報。
1948年9月至1949年1月,中國人民解放軍逼近南京。稍前,國民黨國防部尚保存有500箱重要軍事機要檔案,國防部部長白崇禧、參謀總長陳誠主張直接運抵臺灣,而吳石則以福州“進則返京容易,退則轉臺便捷”為理由,建議暫移福州,國民黨當局采納了他的意見。吳石之所以要將這批機要檔案轉移到福州,是因為他得悉自己將要出任福州綏靖公署副主任。他打算一旦時機成熟便在福州起義,便將這批重要檔案獻給中國人民解放軍。
1949年5月,吳石正式出任福州綏靖公署副主任一職。國民黨高層電促速將存放福州的這批機要檔案運臺,吳石則以“軍運緊,調船難”為借口,僅以百余箱資料充數運臺交差。同時,他又下令將這些絕密檔案全部轉移至位于倉前山的福建省研究院書庫藏匿,并向部下作好交代。
8月18日,福州解放,他的部下即將298箱保存無損的國民黨軍事絕密檔案呈獻給了中國人民解放軍。
1950年至1951年,中國共產黨在鎮反運動中一舉肅清了國民黨潛伏在大陸的數十萬武裝特務,吳石顯然要居首功。
蔡孝乾被捕
記事本暴露“吳次長”
1949年7月,吳石經廣州輾轉到香港見到吳仲禧并告知:他已調任臺灣“國防部”參謀次長。吳仲禧對他說,如果不去,可就此留下轉赴解放區。但吳石堅決表示:自己為人民做的事太少了,現在既然還有機會,個人風險又算得了什么?為了避免嫌疑,他將攜夫人王碧奎和兩個小兒女一同去臺,留下一兒一女在大陸。
吳石抵臺后,就任國民黨“國防部參謀次長”。1949年10月和11月,解放軍攻打金門和舟山群島先后失利。這兩次戰斗給解放軍敲響了警鐘。解放臺灣比原先預計的更加困難了。
為盡快取回吳石掌握的重要軍事情報,華東局領導決定派長期在上海、香港從事情報工作的中共女黨員朱諶之赴臺與吳石聯系。
1949年11月底,朱諶之從香港抵達臺灣,與華東局臺灣工作委員會負責人聯系后見到了吳石。
說起吳石的失手被捕,不能不提及其中一個重要人物——蔡孝乾。
蔡孝乾,1908年出生于臺灣彰化。1924年,蔡孝乾考入上海大學社會學系,對馬克思主義產生了濃厚的興趣。1928年4月,在共產國際及中共中央的指導幫助下,在上海法租界舉行了臺籍共產黨人第一次代表大會,蔡孝乾等3人當選為臺灣共產黨中央常委。1934年10月,蔡孝乾參加了舉世聞名的長征并到達陜北,抗日戰爭時期任八路軍總部敵工部部長。1946年8月,中共臺灣省工委在臺灣正式成立,蔡孝乾任書記。
1949年秋,國民黨保密局派遣老牌特務滲透進入中共高雄市工作委員會,在一次秘密會議之后,逮捕了工運負責人李汾。
貪生怕死的李汾供出了他的頂頭上司、中共臺灣省工委副書記陳澤民。
從陳澤民那里,特務們得知了中共臺灣省工委書記蔡孝乾的動向,并將其逮捕。
蔡孝乾被捕時,公文包里記事本上的一串名單中有“吳次長”3字,國民黨保密局局長毛人鳳經過分析斷定,此人極有可能就是國防部中將參謀次長吳石。
在記事本上用真姓實職記錄重要聯絡人,這是隱蔽戰線的大忌。作為老資格臺共領導人的蔡孝乾,本不應該犯如此低級的錯誤的——他的這一低級錯誤讓壯志未酬的吳石付出了血的代價。
隨著偵訊的深入,又從吳石給地下黨一個同志辦的特別通行證上查到了問題,就這樣,吳石逐漸暴露了。
據保密局偵防組組長谷正文回憶:
1950年2月27日午夜12時,我帶領保密局特工乘車抵達新生南路吳石住處。
“你們是哪里來的?”吳石在睡夢中醒來問道。
“國防部技術總隊”,我對吳石說,“有人說你是共產黨。”
“胡說!”吳石表示,如果隨便一個人告了密,就可以任意騷擾被控告者的生活,那么天下豈不就要大亂了。
我示意徹底搜查,但沒有半點斬獲。我心里不免嘆服,假如吳石確是共諜,則他處理事情的細心程度是我所見過的共諜當中的佼佼者。這時,我和站在一邊的吳石的太太王碧奎的眼神不經意地交會,我想,那四目交接的時間不會超過半秒鐘,也正是因為她那心虛的眼神,引起了我對她的興趣。我告訴吳石:“能不能請吳太太跟我們走一趟?”
“這是什么話,不可以。”吳石的態度強硬起來。
這時,吳石在客廳里踱起步來。他借著背影的掩飾,悄悄地從桌上拿起一件小東西,然后說:“我要上廁所。”
他的動作引起了我們的懷疑。其中一人便跟隨他進入廁所,并趁著吳石即將吞服安眠藥自殺之際,將他制伏。
3月1日晚上10點鐘,我們開始了逮捕行動。
“我是堂堂的國防部參謀次長,你們怎么可以隨隨便便就來抓人。”
吳石仍不放棄掙扎,他說:“不管你們是誰派來的人,我要見總長(周至柔)。”
“要見總長可以,我們陪你去。何況,你要見他,他還不一定要見你呢。”
吳石此時緊張起來,在他撥通了周至柔家的電話后,周至柔拒接聽電話,吳石的臉色霎時變得慘白。
1950年3月1日,保密局正式逮捕了吳石。
蔡孝乾叛變后,相繼有400多名中共黨員被抓。保密局還發現,蔡孝乾身上一張拾元的新臺幣鈔票上寫著兩個電話號碼,其中一個便是與他直接聯系的朱小姐——朱諶之。于是保密局逮捕了與吳石直接聯系的朱諶之。
潛伏戰線上的紅色女特工
那么,朱諶之又是如何來臺的呢?
1949年10月至11月間,中國人民解放軍在攻擊金門和舟山群島作戰中因情報失準連續兩次失利,中共高層領導決定,盡快派人赴臺搜集重要軍事情報,為解放臺灣做好準備。華東社會部對于派誰去臺灣執行這一任務頗費心思。女情報員朱諶之(又名朱楓)成了第一號理想人選。朱諶之的繼女陳蓮芳和女婿王昌誠就在臺灣,而且王昌誠又是保密局電訊處處長,他們一直不知道朱諶之的真實身份。組織上經過慎重考慮,找她談話并征求意見。朱諶之表示堅決服從組織決定。
朱諶之到臺灣后,很快與蔡孝乾見面,幾天后,又見到了吳石。在臺期間,朱諶之與吳石前后7次秘密會面,吳石將《臺灣戰區戰略防御圖》,舟山群島、大小金門的《海防前線陣地兵力、火器配置圖》,各防區的《敵我態勢圖》,臺灣島各戰略登陸點的地理資料分析,現有海軍基地并艦只部署、分布情況,空軍機場機群種類、飛機架數等絕密情報拍成微縮膠卷交給朱諶之,朱諶之又將這些情報交給往返香港、基隆間的“安福”號海輪上的一位大副手中(中共地下黨員),最終順利轉到了華東局社會部和總參作戰部。40多天后,任務完成了。此時,朱諶之接到上級指示,命她速回。她買好了回香港的船票,還托好友給上海的家人帶去一封即將返回的信。不料,這封信竟成了朱諶之的絕筆。
蔡孝乾被捕后,供出了朱諶之特派員的身份。朱諶之隨即遭到逮捕。之后,保密局對她實行“生活上優待、談話上安慰、接觸上溫和,用感情去征服”的勸降方針,但朱諶之始終不曾屈服。保密局的報告在提及朱楓(朱諶之)時這樣寫道:“……共匪運用黨性堅強、學能優良之女匪擔任交通聯絡工作,極易減少外界的注意;朱匪于被捕瞬間企圖吞金自殺,證明其應付事變早有準備。這種不惜個人生命的紀律與精神,誠有可效法之處……”
據不完全統計,蔡孝乾投靠國民黨后,中共臺灣省工委下屬組織幾乎全部被破壞,共被抓捕1800多人,造成了中共臺灣地下黨組織的毀滅性打擊。
心系統一 從容就義
在被保密局扣押審訊期間,國民黨保密局二處處長親自主持審訊并動用了刑具,同時還派特務偽裝成獄友混進牢房,與吳石套近乎,騙取其信任,探取信息。
據當時的一位獄友后來回憶,吳石幾次都是晚上被叫出去,第二天下午才被特務們野蠻地扔回牢房,而且滿身是傷。還有一次更為嚴重,回來后他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醒來時迷迷糊糊,一只眼睛已經失明。即便如此,吳石仍緊咬牙關,貌似坦誠,實則避重就輕,盡量隱瞞,希望能把損害減至最低。
1950年6月10日。吳石、朱諶之以及“聯勤總部第四兵站總監”陳寶倉中將、親信隨員聶曦上校4人在臺北近郊馬場町英勇就義。吳石遙望大陸,深情地說:“臺灣、大陸都是一家人,這是血脈民心。幾十年后,我會回到故里的。”臨刑前,吳石依然從容淡定,并于庭審現場寫下了一首絕筆詩:“天意茫茫未可窺,悠悠世事更難知。平生殫力惟忠善,如此收場亦太悲。五十七年一夢中,聲名志業總成空。憑將一掬丹心在,泉下嗟堪對我翁。”1973年,根據周恩來的建議,民政部追認吳石為革命烈士。毛澤東還賦詩紀念:“驚濤拍孤島,碧波映天曉。虎穴藏忠魂,曙光迎來早。”
就義時,朱諶之身上穿的是一件淡綠色碎花雙縐旗袍,外罩深藍色毛線上衣。她的頸上和肩頭,是一道道勒緊的繩索。她臨刑前高呼:“中國共產黨萬歲!”“新中國萬歲!”身中7彈,英勇就義,時年45歲。
1951年7月,上海市人民政府向朱諶之的家屬頒發了《革命烈士光榮證書》。2010年12月,在國家有關部門的協助和臺灣有關方面的配合下,朱楓烈士的骨灰終被迎回大陸。
如今,在福州倉山區螺洲鎮,吳石將軍的故居依然保留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