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曉輝
當醫患矛盾的信息鋪天蓋地向我們涌來的時候,那些不為人知的醫患友情深深打動著我們……
一句話
口述:張曉東 北京大學腫瘤醫院
那是快10年的事。她是一位三十歲出頭的女性患者,北大研究生在讀,和老師、同學的關系都相處得非常好。她的孩子很小,老公對她也很好。在讀書期間,她剛一檢查,就被發現是晚期胰腺癌。晚期胰腺癌被稱為“癌中之王”,是一種惡性程度非常高的癌癥,患者的平均生存期很短。我們知道她的結局不會太好,她自己心里也很明白。
我們給她進行化療。一開始療效挺好,腫瘤有所縮小,她和她老公都挺高興的,不停地感謝我們。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的病情越來越嚴重。我明白,離她走的日子越來越近了。但是這些嚴重的化療毒性反應并沒有讓她和其他患者一樣,對醫師和治療失去信心,反而很配合我們的治療,和我們溝通起來也很愉快,對我們為她所做的一切心存感激。她越是這樣,我們越是覺得責任重大,絞盡腦汁地設計治療方案,就想能多給她減輕一點痛苦,讓她多活一天。
隨著病情的進展,終于到了那一天,我感覺她可能撐不過那晚。于是我下班沒有走,陪著她。到了晚上大概七八點,我到床邊看她的時候,她呼吸已經很困難了,說話聲音也特別微弱。但我看她的樣子,似乎是要和我說些什么。于是我探過身去,將耳朵貼在她的嘴邊,她的聲音像細絲一樣,若有若無:“太晚了……你孩子還小……你快回去吧?!蹦且豢?,我的心似乎被什么東西揪住了,嗓子發緊,一句話也說不上來。說完這句話后兩個多小時,她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那一晚,我徹夜未眠。到現在,想起來我還是很難過。都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了,這個女孩居然還想著別人。
死是生的開始
口述:羅素霞 河南省腫瘤醫院
老金已經意識不清了,監護儀顯示他的心跳越來越慢,我不確定他能不能聽到外邊的聲音,他的愛人緊緊拉著他的手,細數往事。我站在門外,不忍心打擾他們。
老金是我門診接診的病人,初次見他,我根本沒有想到他是一個病人。一個五十多歲、衣著講究的中年男人拿著PET-CT結果讓我看。這是你父親的片子嗎?估計是左肺癌,病變的范圍挺廣的,要入院治療。我一邊看片子一邊對他說?!安∪耸俏冶救?。”他不好意思地說。我驚訝地看看他,又核對一下報告單的名字,一般來門診咨詢的都是患者的家屬,我習慣性地認為他也是病人家屬。“沒關系,我知道自己是什么病?!彼缓靡馑嫉匦πΓ靶枰≡壕娃k手續吧。”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老金給我的印象是非常的禮貌。
以后的時間里,隨著治療的深入進行,我對他的了解越來越多。老金夫妻倆人平時對我們醫護人員非常的友善,是難得的容易溝通的患者,老金的化療反應非常大,雖然我們每次都使用多種止吐方法,但是老金還是吐得一塌糊涂。他的愛人日夜不離地忙前忙后,擦拭、漱口、喂飯、喂水、捶背等等,一天下來不知道要重復多少次。精心的護理也讓老金雖然做著化療,但是看起來不像個病人。
老金雖然是個晚期的肺癌病人,但是反復的治療、休息、再治療,也延長了三年多的生命。終于,老金的肺部病灶再次進展,雙肺的轉移灶使他的呼吸變得十分艱難。也許是預感到時間不多了,有一天查房,他對我說:“羅醫生,非常感謝你,讓我多在愛人身邊三年,現在我可能真的不行了,我和愛人商量過了,我的肺、肝都是腫瘤,不能用了,但是角膜能用,我想在死后能夠把它捐獻給需要的人。”那一刻,我一下子愣住了,從業這么多年了,我還沒有遇到過這樣的病人。人在生命的盡頭,能夠放下憤怒、怨恨,看淡生死已經很不容易了,老金卻在這一刻,還能夠想到別人,想到用自己僅存的寶貴的東西幫助別人,我心中的敬意油然而生,一定要幫助他完成最后的心愿。
我在門外靜靜地看著監護儀,屋內的話語聲越來越低,心電圖最終變成一條直線。“你們開始吧?!崩辖鸬膼廴瞬潦猛隃I水,安靜地說。我們的心情無比的沉重,在眼科的同事們開始工作前,所有的人不約而同地向老金的遺體深鞠一躬,這是對生命的敬畏,對逝者的尊重。以后的日子里,每當陽光明媚的時候,每當我看到年輕的笑臉,美麗的大眼睛,我都會想到老金,在這世界的某一個地方,一定有一個人心懷著感恩,幸福地注視著這個美麗的世界,開始新的生命。盡管,我不知道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