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做個“笨”校長

謝云

幾年前，我寫過一則微博，關于“美好教育的三點”：行政領導懶一點，學校校長笨一點，所有老師傻一點。可是現在，行政領導太勤快了，時不時跑到學校“添亂”；學校校長太聰明了，治學校如玩花樣滑冰；很多老師太精明了，什么事都要掂量計較。所以，今天的教育面目比較可憎。而要改變這一可憎面目，很難指望行政領導改變，那并非我們所能影響；也很難期望所有教師改變，要扭轉他們的觀念和行為，過程是艱難而緩慢的。但不能改變別人，卻可以改變自己——改變自己的觀念，調整自己的行為。作為校長，至少可以讓自己不要太聰明。

校長是學校的管理者，我的理解是，所謂的“管”，就是協調、服務，所謂的“理”，就是指導、引領——校長越聰明，想法和主意就可能越多，但這往往只是個人的聰明，個人的想法和主意。能否使之成為團隊的意識，集體的行動，這很難說。早些年一個朋友是某鄉村小學的校長，通過自己的努力，準確地說，是通過他和三五個老師的努力，讓那所學校獲得許多榮譽。在他的巔峰時期，我曾潑過冷水：一個校長再聰明能干，如果只依靠自己的力量，而不是群體的力量，不能集合大家的智慧和熱情做事，無論在任時干了多少實事，獲得過多少次掌聲，最終，都會像夏天的暴雨那樣，來得快也去得快，所謂“雨過地皮濕”。后來，在這位校長被調離之后，那所學校很快就被“打回原形”。

沒有一朵花能夠獨自開放。一個優秀的管理者，必須首先發動群眾，讓大家向著團隊的愿景，圍繞具體的目標，齊心協力做事。四川省綿陽市石塘小學的王凱校長對此深有體會。他曾經說：“作為校長，一定要給手下留出施展才華的空間，讓他們自己去做事。”他甚至說，“除了每周一15分鐘的講話安排工作之外，我都不是校長。我對學校的唯一貢獻，只在于我的思想。”無論對部門負責人，還是對一線教師，他除了鼓勵，就是信任；安排工作后，除偶爾聽取意見，針對問題給予點撥外，他只是觀察、期待最后的結果。在他的學校里，無論是中層干部，還是一般老師，都成長得很快。有人說“一個好校長就是一所好學校”，但我更愿意相信，校長的思想才是學校的靈魂，一個有思想，并能把自己的思想落實到辦學實踐中，落實到學校管理過程中的校長，才是真正有領導力的校長。

俗話說：“懶媽多養勤快兒。”那些過于強勢的父母，包辦子女的一切，子女因此缺乏歷練，往往成長緩慢，有的甚至成為生活的“低能兒”。從這個意義上講，校長“笨”一點，下面的中層領導和老師，就會聰明一點。一所學校的管理，只有真正激發團隊中大多數成員的自我意識，真正集合大家的智慧和才干，才是真正的成功。按照現在的教育格局，任何一個校長，都很難一直待在某所學校，而大多數學校老師想變動工作總是非常艱難，所謂“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作為管理者，在為學校發展考慮、為自己前途考慮的

時候，更要為教師的成長考慮，為學校的后續發展考慮。一個有領導力的校長對于學校的意義和價值，不應該只是他在任時的貢獻，而是用自己的思想影響學校，用成長的力量帶動學校的發展。

做個“笨”校長，還有另一層意思：在目前的行政體制里，做校長最好不要有太強烈的建功立業的想法，絕對不能有行政上的“換屆”意識，不能過于急功近利。教育是慢的藝術，學校的發展更是如此。一個校長到一所學校履新，無論他多么聰明能干，想在三五個月內，或一年半載作出較大的成績，幾乎沒有可能。日本教育學者佐藤學說：“學校是一個頑固的組織，不是靠一兩年能改變的。”按照他的說法，要讓學校真正改變，至少需要三年——這種改變，是基于文化意義而言，只有靠文化力量的推動，學校才可能真正實現可持續發展。

校長總是帶著既有的觀念和文化去治理學校的，要讓屬于自己的東西落地發芽，生根開花，必須首先研究學校的“水土氣候”，在充分考量和權衡后，才能找到做事的切入點和突破口。很多時候，校長甚至要調整和改變自己，才能跟學校已有的、教師共有的觀念和文化相適應。只有經過這樣的磨合、整合、融合，所催生出的觀念和文化，才是符合學校實際的，也才是真正富有生命力的——因為，它們是從學校內部慢慢生長起來的，有自己的根須和根系，也有自己的土壤和營養。而那種從下車伊始就不停發號施令的校長，那種只靠權力推動、靠強勢彈壓的校長，不僅容易讓人反感，也容易讓大家反對，甚至反抗。

一個校長，要想真正實現自己對學校的意義和價值，必須有更多的耐心，更多的沉潛，有更大的視野，花更笨的功夫。如果所有人都不斷面臨和被強化著“換屆”意識，如果所有人都像“馬路警察，各管一段”，那種“哪管我死后洪水滔天”的政績觀就無可避免。沒有長遠眼光，沒有長久意識，就只會“及時行樂”，只會“得過且過”。層出不窮的“豆腐渣”工程就不說了，同樣的鋼筋水泥，我們的樓房平均壽命只有三四十年，我們的街道，總是過段時間就得“開膛破肚”，重新翻修，其原因，絕非是我們太笨，修不好房子和街道，而是我們太“聰明”，不愿意修太好的房子和街道。另外一個事實，或許更能說明問題：世界知名的老牌企業大多是家族型的，雖然發展緩慢，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它們大多優雅、從容，走得沉穩，也走得長遠——他們不存在“換屆”的問題，只考慮“接班”和“傳承”，所以更容易踐行“愛其子，則為之計深遠”的理念。

作為校長，也不能過于貪多求全、好大喜功——人的精力總是有限的，無論什么事都要走到前面，無論什么任務都要拼死拼活爭第一，這樣的學校，我認為會比較恐怖。這些年，我見過太多校長，特別喜新厭舊，特別見異思遷，幾乎是昨天一個想法，今天一個念頭，明天又一個點子——見到洋思就學洋思，見到杜郎口就學杜郎口，學校老師還沒反應過來，他又要開始學衡水經驗，或新絳模式。這樣的校長，可以讓老師暫時佩服，但很難讓老師長久喜歡。有一次，我曾跟一個“花樣校長”開玩笑：你胃口很大，消化功能很強，但并不意味著每個老師都有你那樣大的胃口，都有那么強的消化能力，所以，做決定之前，應該首先考慮老師的感受。無論如何，一所學校不是只靠校長就能撐得起的。

我所說的“笨”，還有一個意思，作為校長，要習慣做一些簡單的事情，瑣碎的事情，老老實實地做，持之以恒地做。我的一位朋友凌宗偉，在多年、多崗位的歷練后，才就任江蘇省南通市通州區二甲中學的校長。那年他50歲，不僅“知天命”，也“知己力”：這是他的第一任校長，也是最后一任。他為學校提出了“今天第二”的辦學追求，不同于別的學校“永爭第一”或“做最好的自己”，他期望學校能不斷努力，不斷前進，“做更好的自己”。他以“行為文化建設”作為突破口，提出“管理從廁所開始”的主張，用星級賓館的標準，改造和管理學校的廁所，在廁所門口擺放花草，在洗手臺旁養著金魚。

一所學校，尤其是中小學，校長所能做的，有資格做的，很多時候，都只是一些平淡、瑣碎、微不足道的小事，所以更應當努力做好。美國作家福克納在《我彌留之際》里，通過木匠卡什·本德侖說過一句很有意思的話：“與其蓋一座松松垮垮的法院，還不如搭一個結結實實的雞舍。”也就是說，哪怕再小的事情，我們也要盡力把它做好。

很多時候，管理一所學校，極像“螺螄殼里做道場”，特別需要精細、精致，特別需要在細枝末節處花心思，下功夫。一個好校長，應該把最主要的精力放在這些方面，把所有能夠做好的事情，做得再精細些，再精致些，再精彩些——同時，盡可能讓自己更笨拙些，更從容些，更有平常心，敬畏生命，尊重教育，依循規律，這樣，才可能給廣大師生以足夠的時間和空間，讓他們在非常舒展的狀態下，獲得更好的成長和發展。

（作者單位：四川省綿陽市涪城區教師進修學校）

（責任編輯 楊 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