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于清淡生活的人,不只行事高潔,品行上也能做清風滿懷,明月在心。
紹興諺語,“咬得菜根,百事可做”。也有格言道,“布衣暖,菜根香,詩書滋味長”。這里的咬菜根,指的是清淡的生活,有口感上的,更多的則是心境上的。
吃菜根,在古人而言,是一種粗茶淡飯式的生活。
鄭板橋在給弟弟的信件里,屢屢談到喝粥,曾用神往的筆調道,“雙手捧碗,縮頸而啜之。霜晨雪早,得此周身俱暖”。為了這份生活,這份清淡,他辭官而去,揮別名利,吟詩道,“烏紗擲去不為官,囊橐蕭蕭兩袖寒。寫取一枝清瘦竹,秋風江上作漁竿”。在“一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時代,這樣做,灑脫,給力。
曾國藩也以吃粥聞名。成為湘軍統帥,他依然布衣一襲,清茶一杯,每天早餐,仍然一碟咸菜。有客人時,再加一碟蘿卜干。然后,伸筷相請,兩碗米飯,一臉滿足,心憂天下,不嗜一物。可惜,現在很多人讀《曾國藩家書》,學為官之道,卻很少有人學曾國藩的這種生活態度。
《治家格言》說得好,“吃菜根淡中有味,守王法夢中不驚”。一個吃得菜根的人,心里是淡然的,是一個遠離紅塵淡泊名利的人。這樣的人,不用日計月算,不用打擊陷害,不用行賄受賄,那么,晚上睡覺也一定香甜、熨帖,半夜里即使有敲門聲,也用不著心驚肉跳,血壓飆升。
時下,大魚大肉,時鮮美味,已是桌上的必需品了。
薄粥素菜,也已遠離人們的生活。
有時回到鄉下,早晨閑轉,總會看見村里人抱著碗喝糊湯,那種投入狀態,讓人感到十分親切幸福。糊湯是一種地道的素食,苞谷面攪入開水里,反復攪動,成為金黃的糊狀。稀點的,抱著碗喝;稠點的,就用筷子劃拉著吃。農村人吃糊湯的菜,和曾國藩沒兩樣,一碟腌菜,一碟蘿卜干,吃的津津有味,一臉安然。這種香甜,在城里的酒席上很少見到。心寬,精神就好,鄉村人的壽命長,這大概也是一個原因吧。
安于清淡生活的人,不只行事高潔,品行上也能做清風滿懷,明月在心。
陶淵明辭官歸里,南山種豆,東籬采菊,看“云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時,那種心境一定無限地舒暢,無限地自由吧?也只有這樣的心,才能裝得下晴天白云,盛得下山水鳥鳴;也只有這樣的心,才能品出“摘我園中蔬”的清淡與美好。
汪曾祺談及個人生活,用八個字概括,“圍爐讀書,燈光可親”,這不只是清淡,簡直是清雅了。讓人一見,心中頓生暖意,頓生無限向往。一個人拋棄名利,一身布衣,一身清閑,夾著幾本書回到山里,在夜雪壓竹的窸窣聲里,攏一盆火,泡一壺茶,拿一本古詩詞,隨意地讀著。屋子里溫暖如春,屋外雪涌滿山。側耳聽去,隱隱約約有踩在雪上的腳步聲,咔嚓咔嚓的,不知誰在夜雪中歸山。此時,沉浸在古詩詞里,體味著“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的潔凈;品咂著“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的灑脫;揣摩著“一片冰心在玉壺”的干凈;領悟著“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钡目侦`。心,也在古詩詞里變成一朵雪花,凌空飛舞。
汪曾祺最津津樂道的一道菜,叫干絲,是由豆腐干切成,他在文中道,“干絲入開水略煮,撈出后裝高足淺碗,澆麻油醬醋。青蒜切寸段,略焯,五香花生米搓去皮,同拌,尤妙?!鼻宓牟耸撸粩⑹觯w現著一顆淡然的心。
在清淡里,嘗出生活的真滋味;在清淡中,得出心靈的大營養。這,才是真正的美食家。
(編輯 鳳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