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丹青
高陽90年出生,卻已經開始說“我年輕時”了。
“年輕”是指高中時。這個18歲工作,19歲跳槽,22歲當上CEO的男生已經開始發胖了,發際線也越來越高。
“我創業很焦慮,作息不規律”,他自己解釋說。當年高考失利,高陽一個人揣著500塊錢來到北京,一年后,朋友見到他,說他在這一年里一下子變老了。
可那年之后,人們漸漸聽說了他的名字。
現在的高陽頭銜很多。
“SegmentFault 問答社區創始人”“CEO”“中國最大的‘黑客馬拉松組織者”…… 最后一個頭銜讓他成名。
Segmentfault是個術語,中文叫“分段錯誤”,一般代碼有誤,屏幕上就會出現這樣的提示。高陽的網站以此命名,就想專門針對年輕編程愛好者,交流些編程上的專業問題。
不光在網上,現實生活中,這群人也該多些接觸,一來對網站是個宣傳,二來,把這些出挑的年輕人從人群里找出來,是貢獻也是權力。
“黑客馬拉松”就這么辦起來了。
寫代碼玩編程的,沒人不知道“黑客馬拉松”,這概念源自美國:一群高手云集一堂,幾十個小時里開發出一款插件,累了或坐或臥,現場休息,做完當場交作品,是“世界上最酷的開發者狂歡”。
這活動全世界都在辦,在中國,做的最好的就屬高陽,不光是國內的重點城市、知名高校,他已經把活動辦到了新加坡。
"Never Stop Coding Even SegmentFault”(永遠都不要停止編碼甚至segmentfault),高陽正給下一場黑客馬拉松的T恤征集意見,每一件T恤上都印著這行字,低調但有底氣,帶點兒高科技狂歡的意味。
參加過的人知道,迷人的正是那種氣氛,幾十個小時,幾萬行代碼,那些2進制的0和1就在這群人手里眼睜睜變成了產品,從無到有,從有到精。
學歷、背景、年齡、教育……這都不重要,只要你有一副好腦子,一手好技術。至于那些出挑的年輕人,獵頭們盯著,投資人盯著,大公司盯著,獎金就更不用說了,這個平臺上一切都會發生,只要你行。
這里是另一種平等:技術——完全、純粹的技術。如果再要點兒別的,那就是耐力和專注了。
北大信息技術專業的向仁楷,就這么從一場黑客馬拉松中脫穎而出,從此開始創業,帶著自己的產品和50萬投資有聲有色做了起來。向仁楷是尖子生,在系里拿獎學金的,誰都不服,只服高陽。
而高陽根本沒上過大學。

18歲這年,他落榜了。
按當時的說法,考不上大學,“一輩子就算完了”,和所有出路單一,環境封閉的二、三線城市一樣,家長老師們喜歡給十七八歲的孩子下這種斷言,山東是高考大省,高陽家又在農村,沒了大學,出路確實堪憂。
其實高陽早就不想考試了,煩了,找不到這件事兒的意義。全班70個人,他一個一個地問:“你高考為了什么?”
一半以上的人告訴他:“上大學。”
“上大學為了什么?”
“不知道。”
那時,高陽已經迷上了電腦,在校內加了800多個好友,這些好友里一部分是大學生,大三大四的都有,他想看看大學生活到底怎么樣,“是不是我想要的”。另一部分是些技術達人,包括“校內網”員工。
他還只是個高中生,年齡小,更談不上專業,怎么加到這些人?“厚著臉皮搭訕”,高陽說。他有一套自己的方法,校內是實名制,他通過職務、專業一類的標簽找到感興趣的人,在頁面留言,談自己的用戶體驗。高陽對這些社交網站類的東西很著迷,出來一個新產品,他很快就通了,同齡人還沒有賬號,他已經能對哪里好,哪里差,說得頭頭是道。
當時社交網絡剛剛起來,創業人年齡不大,還處在一種勁頭里,很愿意分享自己那點兒知識,往往一來二去就聊了起來。線上聊得好,線下也見見面,高陽是個地道山東人,厚道不張揚,往往幾次就給對方留下了好印象,從技術上說,這個小伙子確實是誠懇而在理的。
朋友圈就這么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后來連校內網的頭頭陳一舟都注意到了他。
這是高陽最初的人脈,雖然當時,他甚至還不知道“人脈”是什么,有什么用,但憑著一股交往的沖動和人際上的天分,他和互聯網最前沿的一批年輕人打得火熱。
性格里,高陽愛折騰,“我是個×絲,家在農村,如果有什么亮點,那就是我總想有個位置,然后愛自由。”落榜后他沒有復讀,直接進了一家物流公司,每天只干一件事兒:對著電腦盯貨物到了哪兒。這活兒無趣,但高陽的目的很清晰,“就為能對著一臺連上網的電腦。”
可不上大學,父母放心不下。“農村父母接觸的信息不多,對孩子的判斷是不理智的,也不相信你。”高陽說。即使在最親近的人面前他也要證明自己,那感覺很沮喪。
壓力下他參加成人高考進了個三流大學,學的是“數控工程”專業,交了些酒肉朋友,每天混日子,過得渾渾噩噩,“那不是我想要的”,高陽說。3個月后他退學了,帶著500塊錢,受網上一個創業朋友的邀請,一個人來了北京。
當時高陽19歲。
500塊錢,除去車費,住賓館的錢都沒了,到北京的第一晚他在網吧待了一通宵,10塊錢就可以刷夜,比賓館便宜。第二天他進了公司,一個游戲創業公司,加上老板和他這個小員工一共才7個人。這一天起,他感覺自己入行了。
物流不是他想要的,游戲也不是,最初兩份工作,他當上大學一樣做的,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他從自己的每一份工作里受益,因為他想要的東西一直沒變。
春節他沒回家,在北京過的。爸媽不理解:“是不是進了傳銷組織?”直到五一放假,高陽把第一筆工資拍到父母面前時,他的職業才被接受了。
那一年他總是凌晨一兩點才睡,瘋狂的學東西,網上每出一款新的應用產品,他都會成為第一批用戶,提出一些體驗性的意見。這些意見往往謙遜而有見地,高陽還沒開始創業,已經在這行小有名氣了。
“這是有一個正循環,你認識人的速度會越來越快。基本上到08年,09年,互聯網公司出了一款新產品,我隨便一喊,就有朋友送我一個邀請碼,讓我去體驗。”
一年的惡補之后,再跟行里人聊天時,沒人看得出他是新手了。
2012年6月,高陽的同學大學畢業,這一年,高陽已經做過兩份工作,有了四年工作經歷,他有種感覺,自己以另一種方式上了個大學,也該畢業了。
22歲這年,高陽開了自己的公司。
“我的同學都在找工作,考研究生,考公務員,我也出來,做一件屬于自己的事情,就這么出來創業了。”
其實,當時他的工作已經很穩定了,他開發的游戲項目曾在《新聞聯播》上持續報道了二三十秒,“機會真的很好,我們游戲公司當時的年流水大概1億人民幣,可是我選擇放棄,重新開始。”
“我沒什么包袱,因為沒什么可損失的,”高陽說,一路從農村出來,他比別人心態更低,何況那時他已經有底氣了,“人總要挑戰下自己,不挑戰一下就不知道自己多牛逼。”
這底氣來自人脈。
和其他創業的90后不一樣,高陽不是那種站在風口上等風吹起來的人,他不關心今年刮什么風,明年會不會變,“所有的事情最終都會落到人身上”,他知道最要緊的是人本身。
公司取名“SegmentFault”是一個垂直的技術問答社區,從這一年起,高陽開始把注意力放到年輕的程序員身上,這是最有潛力的一個群體,“我想在最早的一個階段關注到他們。”
他開始了,幾個人敲了幾十萬行代碼,就這么注冊了公司,辦起網站來。
最初,基本財務、法務類的事情,高陽都不懂,之前他也在創業公司呆過,可自己真正做起公司,跟做員工是完全不一樣的事。3-6個月內公司幾乎沒什么進展,網站沒人關注,瀏覽量也不大。
他開始失眠了,總是睡不著,早晨總要提前幾個小時醒,習慣性的看手機。公司還沒成功,但成功人士的焦慮他已經有了。和一切小的創業型公司一樣,所有壓力往往都在CEO一個人身上。
太焦慮時,他會去找找投資人,但和80后、85后不同,他沒把投資人當成出錢的老板、恩人一樣去對待:“他是拿了錢,但我也把我的時間,我的生命,我的很多東西放進去了,我們是平等的。”
投資人大多年齡很大了,業內也是前輩,有些時候,跟員工不方便說的困難,他會跟投資人講講。公司不打卡,員工年齡比他小的不多,怎么管?“靠目標驅動”,寬嚴并濟、個人魅力這一套法子,對90后從來不合適,年齡本身不能服人,那只好把目標擺出來,用事件本身的意義去吸引人。這點高陽做到了。
80后、85后創業時,總免不了做一些成本投資,從小到大,有了本錢才能干起來,這一代就一樣了。高陽一個人出來,除了技術和人際交往上的天分,幾乎什么都沒有。他相信人脈比本錢重要太多。
而要積累人脈,必要的線下活動是少不了的。當時“黑客馬拉松”在Facebook和Google上已經有了,但在中國很少,如果線上不活躍,那么辦幾場線下活動呢?
最初也只抱著試試看的念頭,他們在2012年世界末日的前夕在杭州做了一場線下活動,“瞬間讓我們的知名度上升,很多大的公司都找到我。”事情比設想得還要驚喜。
做投資的一個一個找上他,像支付寶、正在創業的“白鴉”,黑客馬拉松辦了幾場后,產品一個接一個的推出來,“百度找到我們這個非常小的公司,是跟百度現在最年輕的那個帥哥李明遠談的。我們在新加坡舉辦完這場活動之后,周一就宣布李明遠升為百度最年輕的副總裁了。這是很好的機會。”
有了人脈上的積累,即使一個項目敗了,一個公司倒了,這都沒關系,他可以在行內調整方向,這就不存在一敗涂地或虧本的問題了,事情變得靈活起來。“人是活的嘛,機會肯定有的,主要是你有一群牛人跟你一塊兒做這個事情,就不一樣了。”
他經常把“團隊”掛在嘴上,這是他的一點小聰明,靠這個留住最好的員工:“我今天能在這兒吹牛,因為我背后有一個很牛的團隊,我沒做什么,不過是給他們吹吹牛,打打氣。”這往往是他在一般講座、活動上開場白。
現在,高陽的項目看起來很酷了,技術問答社區,博客、黑客馬拉松,百度等大公司都來找他合作,華為這樣的他都拒絕掉了。
不時的,他也在一些分享會上出現,這個從沒上過高校的人,在一個又一個高校里講著自己的創業經驗,告訴他們“你要從一個事情的失敗中去升級自己。”
確實,他已經升級了,當年的失敗讓他顯得更加傳奇,這世上一切事情都是這樣,只要成了,你的一切就都對了。
只是有些時候,他會一個人悶起來。有些話對員工說不合適,對投資人說也不合適,關起門起來一個人想,身上總有事情壓著,放松是什么感覺?他好久不知道了。
才24歲,他已經開始感到孤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