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垮的弗蘭克

阿諾·蒂利皮耶

在距離世界杯開幕還有6天的時候退出，里貝里很失落，但并不會感到絕望和沮喪——這樣的痛苦，對曾經至少三次中斷球員生涯的他來說真的不算什么。6月6日拍攝完國家隊全家福后，拜仁球星不情愿地脫下了7號球衣。幾天的單獨訓練并沒有讓他感覺輕松，身后的疼痛依然無法忍受，31歲的他，只能以看客身份感受巴西世界杯。

一切都結束了？其實，里貝里的足球人生差點在開始的地方就畫上句號。

第一次被開除

法國小城布洛涅的綠道街區，生活著許多住在廉租房里的家庭，里貝里就在這片滿是擁擠的灰色建筑群中長大。他一次次離開，又一次次回來，被命運壓低，最終又被命運帶上人生頂峰。

獲得過金球獎的球員中，很多人生下來就面臨著貧窮和苦難，嘴里含著金匙呱呱墜地者只是極少數：里瓦爾多成長于貧民窟的污垢中，雅辛和威赫很早就開始干活，科帕和馬索普斯特的父親是礦工，梅西和C羅也經歷過困苦……但他們誰也沒有像里貝里一樣，在球員道路上經過那么多次失敗，一度遠遠偏離正確道路。

對于困難，里貝里早就習以為常，無緣歐冠決賽（2010）和錯過巴西世界杯，都不足以讓他陷入人生低谷。拜仁巨星球員生涯的第一次重大挫折發生在16歲那年，當時，他被里爾青訓營開除了！

何塞·佩雷拉，里貝里兒時街區一家小俱樂部的教練，1996年，他將13歲的里貝里推薦給了里爾。“我兒子當時也在里爾少年隊受訓。的確，弗蘭克喜歡惡作劇，但那是很多孩子都會干的事，他并沒有惡意。”1999年的一天，里爾青訓營打電話給佩雷拉，告訴他俱樂部決定讓里貝里回家。“當時我是布洛涅隊的球探，放下電話后我馬上聯系了布魯諾（前布洛涅主帥迪皮伊），要求他收下弗蘭克。如果那天我不打電話，他就會去一家地區俱樂部。”

3年前將里貝里帶到里爾的領路人，又將小家伙帶回了家，避免他徹底迷路……

人生如戲

回到布洛涅，意味著一種倒退，但至少可以踢丁級聯賽。迪皮伊接受了里貝里，但腦子里還想著里爾教練的勸告。“他們說，之所以不留下弗蘭克，并非因為他天賦不夠，而是行為舉止有問題，他們要我多留意更衣室。但在我眼里，他只是個離開了3年的布洛涅孩子。我教訓過他兩三次，他是個不錯的孩子，他的父母也是好人，他們只是被兒子在里爾的失敗嚇壞了。”

時任布洛涅隊長帕特里克·貢貝爾對迪皮伊的觀點表示認同：“他被里爾開除，因為行為舉止和學業問題，也因為他是個街頭孩子。我這么說可不是在貶低他。他有些自我，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但實際上，他需要有人張開雙臂保護他。”

貢貝爾后來承擔了這個任務，并給里貝里當司機——法國邊鋒并非總是很準時，經常是貢貝爾按幾聲喇叭，他才慢吞吞地下樓。貢貝爾當年總是給里貝里建議：“我效力過布雷斯特和色當，見過很多有天賦的家伙，但沒人像他一樣出色。他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腳下有黃金，在他看來，為布洛涅踢球已經不錯了——我認為天賦如此高的他不該留在丁級聯賽。那些蠢事，是唯一能毀掉他職業生涯的東西。因為和隊友開了一個非常糟的玩笑，他差點被布洛涅開除，他也曾經打架、逛夜總會……我不斷告訴他必須停止犯蠢，因為他可以達到某種高度！”

達到某種高度，不是指贏得金球獎或為法國國家隊踢球，而是擺脫困境，走出那片灰色天空，還有工地——為了貼補家用，里貝里的父親給兒子在工地上找了份零活。里貝里的好哥們霍里奇透露道：“不久前弗蘭克和我們談起這事時，眼里含著淚水，他是個很敏感的人。當時他一邊踢丙級聯賽（布洛涅升級了），一邊在工地干活。干完活后，他的父親會讓他在卡車上休息，以免影響訓練。在18歲時干那些繁重的體力活，很容易造成疲勞、影響發育。這一點都不好笑！”

或許正是出于這個原因，里貝里無比渴望快樂。那些和布洛涅隊友開的玩笑，后來被他帶到了克萊楓丹和拜仁訓練中心：往隊友背包里塞滿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往點心上撒鹽，將隊友關在房間里并藏好鑰匙……當年里貝里的朋友克雷爾認為，“對他來說，生活就是一場游戲，如同在球場上。”

年輕時的里貝里很有個性，經常缺席訓練，教練不得不用禁賽來處罰他；但每次到了場上，他都會100%投入。他干過的所有蠢事，都因為球場上的表現獲得了原諒！

回到工地

2001年夏天，布洛涅跌回丁級，里貝里愿意留下，但要談談條件。貢貝爾回憶道：“因為3000法郎（約500歐元），弗蘭克被‘解雇了。他要1萬，但俱樂部只愿給7000。”

2002年，丙級俱樂部阿萊組織了一場比賽，目的是考察球員，主教練馬西利亞寫下了克雷爾和里貝里的名字。兩人一路南下，并在海邊玩得很開心，可是一到阿萊俱樂部，一切都變得安靜起來。比賽中場休息時，馬西利亞將里貝里換下場，一名俱樂部高層非常不理解：“為什么不讓他繼續踢？他還不錯啊！”馬西利亞回答道：“你居然只是說他‘還不錯？真讓我吃驚！我可不想他受傷，或者被其他俱樂部的球探發現，我們馬上簽下他！”

一切順利？問題很快就來了。俱樂部承諾給克雷爾和里貝里一間房子，但最終，他們只是住在青訓營宿舍，并且很快就沒錢吃飯了。阿萊隊沒有兌現承諾，里貝里長途跋涉1000公里，卻發現自己對足球的樂趣減弱了。幸好那里有個好教練，克雷爾賭氣離開后，馬西利亞自己掏腰包給里貝里墊付了工資。

當時阿萊俱樂部的財政情況確實不好，4個月開不出工資，但里貝里沒受太大影響。城市遭遇洪水侵襲，他還跟隊友們走上街頭資助災民。在此期間，里貝里結識了一個新伙伴——恩薩·亞米西。“我們年齡相仿，一拍即合。記得有一次去他家看歐冠，我倆都說，歐冠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因為我們當時的目標只是法甲。后來我實現了夢想，他也干得很棒！2006年我們在球場上重逢，他在特魯瓦，我在馬賽……”

在阿萊生活的日子十分艱苦，里貝里和隊友們經常拿著信用卡去購物，但他們心里清楚，根本沒錢還。球隊每次去客場比賽，球員們都擔心是否會回不來，因為俱樂部長時間沒有支付大巴費用。有時球隊還會忘記支付酒店費用，于是大家開玩笑說，要是把里貝里賣了，就能解決問題了。

殘酷的現實，讓里貝里不得不中斷球員生涯。當他離開阿萊時，已經沒錢養活自己，他只能回到父親的工地上繼續干活。布洛涅想重新簽下他，但遭到了拒絕。接替迪皮伊的布洛涅教練很好心，幫他聯系了甘岡主帥貝爾特朗·馬爾尚——當時馬盧達和德羅巴已經在法國足壇出名，甘岡要提前找好替身。

2003年春天一場訓練比賽，甘岡隊排出了馬盧達、德羅巴和里貝里組成的鋒線，馬爾尚笑著說：“這個攻擊線還真是不錯。弗蘭克想加盟甘岡，但最終沒能簽約，讓他非常失望。”為何沒能簽約？甘岡當時更看好后來在2004年奧運會上表現搶眼的摩洛哥人塔拉維。實話實說，這家伙當時真的比里貝里出色，甘岡主席不想在同一位置簽下兩人。

幾周后，馬爾尚接到了他的布雷斯特同行阿爾伯特·魯斯特的電話：“我要讓他踢上法甲！”于是，里貝里又一次收拾行李上路，還是丙級聯賽。

擁抱自信

在布雷斯特，除了魯斯特，沒人認識里貝里。前法國國門執教塞特港期間就發現了里貝里，坐上布雷斯特教練席后，他立刻簽下了這個充滿靈氣的小個子，代價不算貴，稅后月薪2250歐元。

里貝里沒有讓魯斯特失望，無論在場內還是在場外。“他在這里度過的每一天都十分不容易。弗蘭克對球隊的貢獻真是沒得說，他總是全力以赴‘背著球隊前進，他的水平高過整支球隊。但有時候，他也難免會失去冷靜。”

隨時可能在球場上爆發的里貝里，生活中也是這樣。2003-04賽季冬歇期前一天，布雷斯特的球員們看見里貝里清空了自己更衣室的東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里貝里又一次中斷了自己和足球的關系，而且這一次比之前幾次更加嚴重，他甚至對未來失去了信心。魯斯特說：“當時他家里有人去世了，他想在圣誕節后留在布洛涅，我給了他一周時間考慮。不斷發生的負面事件深深刺激了這個年輕人，以至于他對足球產生了疑問。最終我說服了他，球隊也努力幫助他戰勝了這段糟糕的時期。”

2004年2月11日，法國杯1/8決賽，布雷斯特做客0比4慘敗于南特，但所有觀眾只看到了一名球員的“演出”，他穿著布雷斯特球衣。賽后魯斯特開心得不得了：“他把耶佩斯（哥倫比亞國腳中衛）殺死了！”前法國青年隊成員奧利亞克則回憶說：“弗蘭克剛來時只是一名不錯的球員，時常靠個人能力改變比賽，但他缺少自信，發揮起伏不定。那場法國杯讓他完全找到了感覺，讓他知道自己可以與法甲球員抗衡。”

從那以后，里貝里一飛沖天，再未落地。當賽季里貝里總共送出23次助攻，幫助球隊升級到法乙，并收到了很多俱樂部的邀請，其中包括阿賈克斯，還有南特。里貝里最終選擇了梅斯，那是個有趣的故事。

梅斯一位青年隊教練的兒子住在布雷斯特，他無意中看到并錄下一場比賽。時任梅斯主帥讓·費爾南德斯回憶說：“他在停車場把我攔住，迫不及待地說自己在布雷斯特發現了一個現象。我并不認識里貝里，但我有通過錄像了解他的想法。”

此后一場比賽，費爾南德斯親自去到現場考察，但是里貝里沒有出場——兩人在看臺上不期而遇，然后一見鐘情。當晚費爾南德斯直接開車將里貝里帶到梅斯，第二天就完成了簽約。

無論作為球員還是作為男人，里貝里身上難以遏制的激情和常人難以理解的欲望，讓他顯得十分與眾不同。不幸和漂泊，混雜著幸運與堅持，從綠道街區到克萊楓丹，里貝里在漫長的、幾乎看不到希望的黑暗中一路前行。2006年世界杯，他成為法國足球的最大發現，那時他已經離開布雷斯特兩年了。想在巨人身旁找到位置，他必須戰勝心魔，不斷躲過對手鏟搶，不斷送出致命一擊……他做到了！

從第一次征戰法甲和披上國字號球衣（U21），到因傷退出巴西世界杯，里貝里經歷了一個成功的10年。不同于他人的成長道路，形成了里貝里的強烈個性，并成就了他的偉大生涯。摸著傷處，想起早年那些磨難，里貝里不應為眼前的錯過感到痛苦，哪怕這是一次永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