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轡扶桑
前天,我去理發,給我服務多年的張小姐在談聊中無意說了一句:
“……我看,包頭比東勝的人文環境要好些。”
我隨口問:“什么‘人文環境?”
“就是人的文化素質和社會狀態唄。”她回答得蠻明白。
我笑笑,點點頭。
她的話,引起我思索。“人文”二字,現今已成為我們生活中常用語了。可“人文”二字到底作何講?深究,怕是文化程度較高的朋友,也難說清;大多回答該跟張小姐差不多吧——“人和文化唄”“人要有文化嘛”。
至于說道“人文主義”“人文學科”“人文素養”“人文意識”,就怕更說不清了。
——于是,我覺得有責任動動筆。
我打長途請教好友、上海哲學家范海辛。范先生有傳奇家族史。他是著名的《51號兵站》的主人公“小老大”的親兒子——當然,那是要剔除藝術成分還原生活真實的——他祖父是上海青紅幫,父親是受恩于幫會而上學讀書的,后來秘密入黨加入了新四軍,專門在上海給新四軍搞藥品和軍用物質的。他曾在上海社科院工作,是當今中國我比較佩服的哲學家之一。他學貫中西、著述極有見樹。他送我的一本《講道理——新理性主義論述》是我一生中肯反復讀閱的三本哲學書(另兩本是周國平的《尼采——在世紀的轉折點上》和法國帕斯卡爾的《思想錄》)之一。
我們在電話里聊了近兩個多小時——我得以完成此文。
人文主義(英語 humanism)是一個源自歐洲的語詞,現在我們漢語翻譯的,是來自日本。“人文”一詞,其實在漢語中,古已有之,只是含義與現代的確不同。《易傳》中有:“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這段話中的“人文”,指的是人間社會的狀況道理;“人文”之“文”,是“紋”,是物體表面的紋理、節理的。當然,我們也能從這話里嗅到點社會管理學——政治的味道。這自然是中國文化的特色。
而“人文主義”也有人譯作“人本主義”的。十多年前,我在為包頭歌舞團排演的大型歌劇《色愣將軍》寫評論時,該劇作者之一李克先生曾專門打電話向我詢問過“人本”這一概念。所謂“人本”,在西方文化中是相對于“神本”和“物本”而言。“神本”指的是宗教神學的“以神為本”,人是神的附屬物。“物本”指的是科學主義中的“以物質自然為本”,人不過是自然序列中的一個環節。而“人文主義”是一種發生于歐洲文藝復興時期、完善于“啟蒙運動”的文化思潮,這是一種價值取向或世界觀。“她”從反抗中世紀的神權壓迫開始,所注重的是“人性”的關懷與解放,強調人性的尊嚴,所倡導的是寬容。并反對暴力,主張自由平等和個人自我價值的實現。“她”被看作是以人為中心、不依靠宗教來回答各種問題的一種學說體系。
由此,“人文主義”又被視作人道主義或人性論。
準確地說,這是我們建國后30多年里不多提、且要受批判的一個概念或叫名詞。而眼下,連普通老百姓都知道這一字眼兒,竟能隨口說出這一詞匯(當然,不必深究其概念確度),這應該說是社會進步的標志。但我們有責任使這一概念在人們意識中深化。
人文主義作為一種思想因素,在人類文化早期——即卡爾·雅斯貝爾斯認定的“軸心時期”[1],就以不同形式、不同面貌地廣泛存在于中外各種文章典籍與口口相傳中。譬如我國的《論語》中的“仁者愛人”就是其表現之一,而法家的“耕戰”思想[2],其實就是反人文主義的。意大利文藝復興早期的詩人彼特拉克,以反經院派的哲學著稱;他最早提出應以“人的思想”代替“神的思想”,被譽為“人文主義之父”。
當然,有些道理較深,我們不一定都要搞得很清楚,但知道一些總是好的。
這讓我想起了《孟子》〈滕文公下〉里的一個故事:
說有一個楚國的大夫,因為十分慕往中原的齊魯文化,想讓他的兒子學會齊國話。于是就請來個齊國人教他的兒子——相當于現代人學外語,且不時動鞭子嚴管兒子。可他家周邊的人都說楚國話,弄得他兒子根本學不成,即便他成天動鞭子抽兒子也沒用。后來,這位楚國大夫把兒子帶到臨淄莊岳住了數年,他兒子很快就學會齊國話了。
——這故事講的是環境氛圍對人的進取的成敗作用。
可見我們無論是想學好外語還是“落實人文理想”,大環境是十分重要的。
【注釋】
【1】德國歷史哲學家卡爾·雅斯貝斯將公元前800年至200年稱作人類歷史上的“軸心時期”,因為中國、希臘、印度等地區孕育的古代文明深刻影響著此后人類的進程。
【2】春秋之前,只有貴族才能從軍去爭戰。那時戰爭具有禮儀的性質。后來法家們提倡搞農兵合一,這樣既保障了經濟力量又保障了軍事力量。即把全民拖入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