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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

2014-07-03 12:02:16隋言
遼河 2014年4期

隋言

作者簡介

隋 言 吉林松原人。從寫作詩歌開始文學創作,除在《星星》、《詩潮》、《光明日報》、《青春詩歌》等報刊雜志發表散文詩歌外,2009年6月開始寫小說,在《作家》、《青年文學》、《芳草》、《廈門文學》、《章回小說》、《大地文學》、《微型小說選刊》等雜志發表中短篇小說若干,并有作品被轉載和收入選本,著有詩集《守望滄桑》、《良田熟地》等。目前在報業傳媒工作。吉林省作家協會會員。

我的病就像一塊零碎的積木拼圖,花花綠綠胡亂無章地湊在一起,讓所有人找不到期待的色彩和方向。

這所有的人,包括我的丈夫,我的鄰居,還有醫院的醫生和護士。

我靜靜地躺在那張鋪著雪白床單的床上,微閉著雙眼,呼吸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像困倦帶來的迷離與理由。或是心靈感應,我似看到,我的丈夫站在我的身旁,抑或蜷伏在某個墻角癡癡地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茫無所措。一會兒站起身,一會兒蹲下去,一會兒焦躁地走兩步,一會兒站在那里傻呆呆地瞧著暗角里的一個物件。他搓著手,粗糲的臉上滿是委屈與愁苦。他好可憐,他害怕我離開這個世界,那樣他一個人多么孤單,守著一個空巢多么難耐,其冷清寂寞的感覺會每時每刻糾纏著他,這對于一個愛護我,像愛護一個小孩子一樣的人來說,該是一個多么嚴重的打擊。此刻,最受煎熬的可能莫過于他了。

我已經躺在這里十多天了。醫生護士一次次出入我的病房,量血壓,測體溫,他們似乎忙得不可開交,該做的都做了,可我還是處于一種昏迷之中,生命的體征出現嚴重的異常反應,但卻安靜得離譜。

這分明是得了一場怪病,像一只懷孕的母貓懨睡不醒。他們就是叫不醒我,醫生判定我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就像蠟燭眼看著要熬干最后一滴燭淚。

我是在一個窄仄胡同的入口與一位鞋匠閑聊時昏倒在地的。鞋匠是我現在的鄰居,和我年齡差不多少,很結實,很健康,也很善良,家境一般,有常年癱瘓在床的父親,還有尚不諳熟世事的娃娃。有的時候,我就接濟她一點東西,給她一兩件衣服,盡管我也不寬裕,也是個窮人。我得感激她,她成了我閑暇生活的一部分。我愿意與她聊天,我們就坐在這個老街的街口,迎面或者背對著朝陽或夕陽,看著拎包打傘出出進進這個胡同的人。她很感激我,我們每次都聊得很開心;有時,我在她街口臨時搭建的那個小棚子里一待就是小半天。我們經常見面,自從得了一場怪病后,我愿意把自己的故事講給她聽,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講,她就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聽。她說過一句讓我很欣慰又非常中肯的話,她說,她每次聽我講起那個故事,都會有一種新鮮奇特的感覺,仿佛事情就發生在眼前。她會仔細地瞧上我一眼,用她那飽含體溫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我就像是一個陌生人一樣在她面前展示著自己的過去,包括我的性格、性情,甚至是軀體最為隱秘的部分。這真的很奇怪。我在她面前強調說,我不是一個會制造什么故事的人,是那個事件重塑了我的生命。從那以后,我不得不重新認識我自己,像繁茂的葉片瞧見它賴以生存的根,不得不認真審視一個生命的重生與覺醒。盡管我已經是步入四十歲的人了,還沒有進入老年人的行列。但我沒有理由不尊重生命,我知道,尊重生命,就是善待一切,這等同于珍視闊大而多姿的生活。

我怎么被他們穿上了一套深青色的衣服。我的臉慘白慘白,頭發被梳理得干干凈凈,似乎還泛著潮潤柔和的微光。我的嘴唏張著,眼睛死死地閉著,心跳微弱得幾乎沒有一點波動了。他們一定是判定我的生命馬上就要終止了。我的丈夫捂著老臉一聲不吭,眼淚卻從指縫間流淌下來。哭完,他給我洗臉,為我修剪指甲,像個虔誠的信徒,認真做著每一件事。

他可真是一個可憐的人,這個我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也忘不了的一個好人,是他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我怎么能輕易就把他忘了呢。不會的,一定不會,我像賭咒般地發誓。

我死了嗎?不然,我怎么能看見我的父母,還有我的弟弟妹妹。但我不敢確信我真的死了。我輕飄飄地像駕著長風一樣來到了一座光禿禿黑黢黢的山崗上。這里好似混沌未開,迷迷蒙蒙,霧霧糟糟。這里墳塋滿山,荒草沒膝,烏鴉亂飛,毒蛇遍地,虎狼成群。我嚇得渾身篩糠一般抖做一團,滿身臭汗淋漓。我急切地回頭一望,像是找尋救星,卻發現了一場生動異常的大夢。我看見了我生活的那座城市,那些人怎么都變成了螞蟻一樣在蠕動?他們如此矮小,又如此忙碌,像個金甲蟲不知疲倦地爬來爬去,讓我憂慮不解。我扭著脖子轉著圈地找啊找,我仔細分辨著那里的一切,我終于發現了那是人間的一所醫院,是保留我尸骸的一個場所,不少人在我身邊干這干那,他們的臉上沒有多少表情,只有我的丈夫苦巴著臉,淚水漣漣。就在我無助地四顧的時候,我忽然聽到了一聲穿透云層的呼喊,天色突然變得晴朗,一絲混亂不堪的濁跡漸漸退去,像大風伴著一聲驚雷。我嚇得哆嗦成一團,縮著脖頸不敢喘氣。不到一刻鐘的時間,一縷花香飄了過來,鳥兒啁啾,惠風和暢,我發現我的父親手里握著一把鐵鍬向我走來,后面跟著我的媽媽和弟弟妹妹,他們的手里都有一把鐵鍬。我抬起頭,像一匹小馬駒撒著歡兒似的奔向我的父親。父親把鐵鍬扔向一旁,把我擁在懷里,撫摸著我的頭發,他問我多大年紀了?我笑著說,我都四十多歲了。父親不高興了,一下子把我推開,你不是十六歲嗎?怎么是四十歲了。我看出他一臉不愉快的神情,還有無數愁苦。他的臉抽搐著,嘴唇發紫,露出被旱煙熏黃了的牙齒,雙肩不停地顫動,似乎是氣得不成樣子。他瞪著眼睛發狠似的反反復復強調說,你就是十六歲嘛,就是十六歲,我和你媽媽還有你弟弟妹妹找得你好苦,你到哪里去了?怎么看不到你的影子?他的嗓子開始嘶啞了,突然流下了眼淚,一邊哭著,一邊喃喃地說著什么。我仔細聽了聽,他在哭訴那場災難讓媽媽和弟弟妹妹死掉了,對不起她們。他的哭聲摻雜著一種奇怪的聲音,像雨聲在草葉間走動,沙沙地作響,更像猿猴找尋伴侶吱吱地哀鳴。我知道,此時此刻他的痛苦更加尖銳,保持著熱度,哭聲正在滴血般切割著他的每一寸肌膚和細胞。

我看見村里有許多老人、婦女圍著圈地看著我,他們用悲傷的目光交流著,低聲地說著惋惜的話,目光里溢滿了驚悚與不舍。小孩子們則一個個緊繃著臉,帶著與他們的年齡不相稱的表情看著我,偶爾會露出一副孤助無奈的神情。這是我的鄉親們,他們一個個地圍著我轉,面色沉重地在我的周圍走來走去地忙碌著,每個人都像丟了魂兒一樣哭喪著臉,充滿了溫暖曖昧的人情味。我知道,他們從前并不這樣看待我,雖然我是一個十分乖巧的孩子。我又飄蕩在我家周圍滿是籬笆墻的院落里,有幾只雞跟在后面啄著我的腳踝,它們的目光也怪異得很,像一道細線向我射來,它們的眼睛有時睜得比牛的眼睛還大,充滿了不安的氣息與死亡的味道。我被它們追趕得無處可逃,急急忙忙向一棵崢嶸古怪的大柳樹下跑去。讓我震驚的是,大柳樹不知啥時候變成了一個風姿綽約的少女,她的手里還牽著一個矮矮的小男孩。我定睛一看,那個少女就是我的妹妹啊,那個小男孩就是我的弟弟啊。她們哭喊著把我的手拉住,要我擁緊她們,可是眨眼間,她們就對我怒目相向,對我大吐口水,對我橫加指責,數落我不該來到這個荒蕪而又詭異的地方。可我卻貪婪地打量著她們,舍不得她們離開我一步,舍不得眨眼睛,卻想把她們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刻在我的腦子里。我無數次想象過我們姐仨重逢的場面,誰會想到,在我的靈魂離開了那家醫院以后看到了她們,我的淚水漣漣,我痛不欲生。

不知什么時候,父親從我的身后又鉆出來,一只手拽著我的衣襟,另一只手擦著眼睛,他的淚水順著臉頰就流淌了下來。我看見他的手在微微地顫抖,一副舍不下我而又討好的神情。他融化在淚眼中的目光帶著一絲不安與執著,嘴巴嚅動著,想對我說著什么,又說不出來。一瞬間,空氣中似乎飄蕩著無數顆溫情的顆粒,在上下左右翻飛著,悲傷的氣氛中夾雜著小小的驚喜與無盡的蒼涼。我的母親就隱在父親的身后,她對我說,小芝,你就別哭了,你不該來到這個地方,我們一家子一會兒就走了,你還是回到你原來的地方不要再出來了。說完,我的母親輕輕地抹了一下淚水,猛地把我的父親推走,拽起我的妹妹弟弟眨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我知道,他們不要我了。他們走了。

我沒地方可去了,靈魂在那座城市的上空四處游蕩。我站立在一個高大的樓頂上,看見四處都是霓虹閃爍的光芒,透過一扇窗戶,哎,我看見那個可憐的老頭兒,是我的丈夫正在那里哭喪著臉為我蓋上一件又厚又沉的衣服。我知道,他們正準備把我下葬。我鼓足勇氣,像駕上一塊云朵,伴著一股涼颼颼硬朗朗的風向下面滑去。我環顧了一下四周,趁著他們忙里忙外的空當,小心翼翼地回到了那個病房。我的嗓子里咕嚕了一下,發出了像螻蛄一般粗悶的叫聲,一口長氣瞬間噴了出去,撞向空氣中的微塵,像擦著了一樣東西。

很快,我聽到了所有人的驚呼,他們嘁嘁喳喳議論著說我又活了過來。

我躺在病床上一聲不吭,連說一句話的力氣都沒有,喉嚨里被棉花堵上了一般。我的兩只眼皮像壓上了千斤巨石,怎么也睜不開,我甚至都不知道手放在了哪里,只有一絲像握著一把利劍冰涼的感覺。可我明白了許多,多么想告訴他們,在好似家鄉的地方,我看到了死去的父母還有弟弟妹妹,他們是被山體的一次滑坡奪走生命的。那是多大的一場雨啊,整整下了七天,到處是白泠泠的水,到處霧蒙蒙的一片。這場多年沒有見過的大雨,直接導致了一次泥石流暴發并伴隨著山體滑坡。就在我們舍不得扔下財物,都準備撤往山上的高處時,一聲雷鳴般的聲音滑過霧糟糟的天空霹靂而來,不到幾分鐘的時間,大塊的石頭從山頂上滾落下來,一股濁水裹挾著無數個石塊向我們奔涌而來。父母在后面,我們跑在前面,很快就失散了。這場災難導致了全村三十戶人家有十戶被埋,我們家遭到了最嚴重最致命的打擊,當時,我十六歲,家里有四位親人被埋,只剩下我一個人。我被擠壓在一塊大石頭支撐起來的狹小縫隙里,撿了一條命,但我的生命又脆弱得不堪一擊。

我的父親死了,父親就躺在我的面前,臉部血肉模糊,我喊了數聲,他沒有應答。我大膽地將父親的腦袋抱起來搖晃著,他依然沒有吱聲。我慢慢將父親的腦袋放下,開始左右尋找我的母親、弟弟、妹妹,她們也不見了蹤影,我哭干了眼淚。

三天后的早晨,我的一聲微弱的呼喊救了我的一條命。只比我大一歲的鄰居小寶,正坐在我上面的一塊石頭上抹眼淚。他聽到了我的呼喊,知道是我,喜出望外地對我說,小芝,你等著,別害怕,我會找人救你出去,你千萬要堅持住。

我和小寶兩小無猜,我們一塊長大,聽到是他,我像見到了親人一樣增加了活下去的勇氣。

一天過去了,沒人來救我,小寶干著急沒有辦法,他一個少年能搬動那么大的一塊石頭嗎?他怕我害怕堅持不住,就隔兩分鐘向里面喊我的名字,我就在里面一聲一聲地應答著。后來,他發現我的應答聲越來越微弱,感覺到情況不妙,就想出了一個辦法。他從自己的一個小背包里掏出一個小碗,就用小石子一下一下敲碗沿。聲音像雨滴砸進一只空空的鐵桶里,發出一聲聲空洞的回音,觸摸著我惶恐的神經。他告訴我說,我敲幾下,你就用石塊敲幾下,一定要照做。我應答了一聲,摸到了兩個石塊,按照他的吩咐,他敲一下,我就敲一下。我一聽到那只碗發出的清脆光滑的聲音,一下子就增加了勇氣,渾身也有了力氣。于是,他就不斷地敲碗,我就不斷地敲石塊。不知敲了多久,聲音漸漸地像細針落在了草叢里一點點弱了下去,我想,他一定是太累了,睡著了。我也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他醒來后,就向下面喊著:小芝,小芝。接著再敲那只碗,我就醒了,應和地敲起了石塊,他敲一下,我也就敲一下。這單純純粹的聲音成了我們活命的共鳴曲。

第二天,全村的人都來救我了,我得救了。我仔細看了看小寶哥的那只碗,那上面有一個漂亮的菊花圖案,從此,菊花碗就再也沒有離開我的腦海,尤其那清脆單調的聲音,一下一下,踩著疼痛,從細小的針孔,縫補零零碎碎的時間,縫補多出來的惶惑與孤獨,從我的生活中一腳一腳地漫過。

我被挖出不到三天,就有媒體把我的事情報道了出去。一時間,我成了一名孤兒的消息像藤蔓開始向四處蔓延,我成了眾多人關注的對象,有一些人抓著我的影子不放。我膽膽怯怯地接受過幾個好心人的饋贈,可也受到過一些人的傷害,他們譏諷嘲笑指責我不能自食其力,毫無廉恥地向社會乞討尋得一絲憐憫。

我哭了,真的哭了,我哭得是那樣傷心與無奈,一連幾天都不露面見人。我像躲避瘟神一樣躲避著任何人。一天,我像陽光下的苔蘚經受不住毒辣辣的炙烤,終于在一個月白星稀的夜晚,寫了一封信放在小寶哥的窗臺上,離開了這個多災多難的小山村,離開了生我養我的故鄉。我困倦,卻蜷縮在一棵大樹下不敢睡覺,天剛蒙蒙亮,我就搭乘一輛馬車來到了城里。我在城里轉悠來轉悠去,眼淚哭干了,卻不知何去何從。我像麻醉了一般,茫無目的地隨著人流上了一輛開往東北的一輛火車,我橫下一條心,決定火車停在哪兒,我就在哪兒下車,反正我也沒有家了。

我沒家了,真的是沒家了。我來到了現在生活的這座城市后,我又哭了。這里到處都是那么陌生,像生硬的藤條敲打著我的脊背,凜寒著我的疼痛。都晚上十點多鐘了,我茫然無助地在大街上走著,干巴巴涼颼颼的風直往衣服里鉆,我抱著雙臂冷得直打哆嗦。我走上火車站附近的一個天橋上,蜷縮地蹲坐在那里傻呆呆地望著遠處抹眼淚。我困倦,但我堅挺地不讓自己睡著,合計著天亮以后再想活命辦法。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朦朦地聽到有人說話,臉頰還被掐了一下,乳房還被摸了一下。我睜開眼睛看到有兩個男人正圍著我有說有笑地嘀咕著什么,我從他們的眼神中發現了一種邪惡的東西,立馬嚇得渾身像篩糠一般顫抖。我忽地站起身,不知從哪里涌出一股力量,推開這兩個家伙撒腿就跑,蹬蹬蹬地跑到了橋下,口里狂呼亂喊著救命。恰巧,一個男人推著三輪車從我的身旁路過,一把將我拽住藏在身后,并抄起車上的一把鐵鍬向兩個男人砍去。這兩個家伙忽然停住腳步,扭回頭,罵罵咧咧地扔下一句狠話逃走了。

我哆哆嗦嗦地從這個男人身后出來,千恩萬謝他救了我,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給他磕了一個響頭,后來我就嫁給了這個比我大二十多歲的男人,也就是那個在我床邊苦巴著臉的男人。雖然清苦,但我們生活得很幸福。

我又聽不到人語的喧嘩了,回過頭,在時間的河流里仔細地尋找著我死去的那一刻,認真打量著我死去的每一分每一秒,審視著我的靈魂是否欠缺一點東西。我再一次站在那座高高的山崗上,過去、現在連接在一起,讓我眼花繚亂,分不清,也理不順。

我看見我伸了伸懶腰,似乎輕松的樣子有點滑稽。我看見我像風車一樣旋轉著,臉上淌滿絕望的汗水。我看見我單純得快要長出青苔,在霜花梳理過的檐上慢慢接近老邁的天色。我看見我所有的幻想變成從天而降的獸,傍著最后一滴無法可走的紅血,遠離塵世的門檻。我看見我雪般的骨子里,花朵般燦爛的聲音被僅存的一絲緬懷斂盡。我看見我矗立成偌大的一塊標識,朝向銅一樣的方向飛翔。我又站在我從前站立的地方,像一粒粒聲音一樣即將被泛濫的水吸干。

“不如就選在這一天吧。”我知道,這是我丈夫在和他們商量如何火葬我,把我送進那個大火爐里燒成灰燼。

我的丈夫沒有力氣再哭我了,盡管他舍不得我離去,但他木然地扭著身子四處張望像在尋找什么。就在這個當口,我突然離開那個光禿禿的山崗迅速地沉落下去。我什么也看不見了,眼前一片模糊,我知道,我再也不可能看到他們了,罷了,我只想安安靜靜地睡去。

突然,我看見一朵花回到我的手上,黃燦燦地行走在水與萍無形的江湖之間。我定睛一看,是一朵清瘦婉約的菊花一襲嬌俏的身影。突然,我聽見一抹清脆的聲響,放大成一些雨、一些流水、一些細小的抹不去的雷霆,我知道那是敲擊碗沿的聲音。

我回頭朝向我死去的方向望去,我驚異地發現一個巨大的菊花碗向我漂移而來,我跟隨著它在空中飛翔著,從那座光禿禿的山崗又駕臨到醫院的上空。

我嗓音純凈地說出一句話:謝謝你,小寶哥。

我的鞋匠鄰居在我無法醒來的時候,突然想到了我的小寶哥,是她把我的小寶哥領到了這座城市,是那只菊花碗在我最后的寧靜沉落時悠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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