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不是你

李俊玲

一

一覺醒來，剛一抬頭，脖子便一陣劇烈的酸痛。米粒艱難地扭動著脖子，眼角掃過窗簾的縫隙，深秋的季節，五點半天都黑了。空氣中透著微微的濕氣，同時感到有濃濃的寒意襲來。米粒打了個寒顫，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只穿了件睡衣，沙發上的抱枕全被她拽到了身邊，懷里還緊緊地抱了一個。米粒拉開窗簾，對面的高樓已變成一個隱約可見輪廓的黑影，有燈光從窗戶里露出。

每扇窗戶后是不是都有一對幸福的男女？米粒突然蹦出這樣的念頭，心一下子疼了起來。那個名字，那張臉又清晰地出現在她的腦海里，一如既往地望著她笑，然后一股又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惆悵如潮水般涌來。

敵不過寒氣的侵襲，米粒找了件下雪天才穿的羽絨服，并且試圖把注意力轉移到調整羽絨服帽子的細節上。可是，那個身影已被無限放大。他是從何時開始住進心里的呢，趕也趕不走，真是討厭。既然他已經不可避免地來了，那就讓他在心里鬧騰一會吧。米粒往沙發的一角縮了縮，又閉上了眼睛，這天，再適合打盹不過了。

手機響了，藍色的屏幕一閃一閃的。米粒拿起電話看了一眼，是磊。

嗨，干什么呢，吃飯了沒有？幾天沒動靜了，想問候你一下。磊的聲音很好聽，是那種標準的男中音。

嗯，沒有，下午睡了一會，才起床，有點凍著了，頭昏沉沉的。米粒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只想掛掉電話，繼續做那只慵懶的貓。

那得喝點藥，嗯，別睡了，起來，我們出去吃飯去，給你二十分鐘時間，六點整我來接你。磊一向這樣，說話做事干脆利索。

米粒收了線，悵然若失地站起來轉了兩圈，卻忘了該做什么，她一屁股又坐回沙發，心里住著的那個人的臉又浮了出來，嘲弄地看著她，魔鬼般地對著她笑，露出一口整齊而雪白的牙齒。操你媽，米粒氣急敗壞地地罵了一句。然后頭一仰，挺進衛生間，開始梳洗。

二

這個禮拜，辦公室人員周末組織出游，難得的冬日暖陽。可以帶家屬的，有男朋友的帶男朋友，沒有男朋友的租一個。辦公室里就米粒一個單身，科長開玩笑的話顯然是針對米粒的。米粒的心咚咚直跳，猶豫再三，還是撥通了他的電話。電話那頭的他接到邀請似乎很高興，還問了時間，地點。過去那么久，他不會再生氣了吧，米粒想。

眼看要到周末了，米粒打電話過去確認。他說，臨時有點事，可能去不成了。米粒追問什么事，那邊說想帶他母親去散散心，似乎覺著很抱歉，臨了，又加上一句，這事也沒說準，我可能會去。

那好吧，隨你，不勉強。米粒收了電話，心情一下黯然。什么事啊，搞的。雖然一肚子郁悶，他的最后一句話，還是給她留了點希望的種子。

他會不會是給我一個驚喜？臨到開車，米粒也沒見到他的身影。

你怎么了，不舒服？磊用茶杯敲擊著桌面。

哦，米粒從沉思中清醒過來，眼前的男人笑容陽光，身上散發著好聞的味道。頭發濃密，皮膚是那種健康的咖啡色。身材也保持得很好，他坐在那里，腰挺得很直，眼神送來詢問。米粒勉強笑笑，心又開始作痛：為什么每次不開心的時候都是你在陪伴，而不是他？

三

鏡子里的臉蒼白而浮腫，呈病態的黃色，一對黑眼圈像對僵蠶坐在那里。心里有事，怎么可能睡得好。那是一場夢，還是一場游戲？米粒停止了刷牙，那些與他相處的影像一點點浮現，他脫下手套給凍僵雙手的她，卻沒有勇氣把她的手塞進自己的懷里；提前一個小時就在樓下等她，然后若無其事地說剛到五分鐘；他讓別人打電話約她出去。

其實，真的沒有必要，其實米粒很喜歡他。

小工人一個，個子也不是很高，跟米粒站在一起，兩人的外形氣質，米粒都高出他一大截。

可我就是喜歡他。米粒只這么想了一下，那人的影子就賴著不走了。

為什么彼此不多給對方一點時間呢。那天她和他的一幫朋友吃飯，他送她回家，經過那個漆黑的樓道，他突然摟住她拼命親吻，濃烈的酒味熏得米粒差點暈過去，她掙扎著，使勁推開他，然后跑開，甚至找不到理由。身體的本能抗拒著這一切的發生，她覺著抱歉，卻無從開口。

之后便是他相當徹底的刻意的疏離和冷淡，仿佛之前所有的鋪墊都是個陷阱。電話沒有了，短信問候也沒有了，打過去的時候，對方總是有這樣那樣的事情。為什么就不肯多給一點時間，讓我去適應或者幫我去適應，為什么不能美好一點呢，米粒不敢發問：她憑什么去質問他呢，以前種種是仗著他肆意的寵愛，現在他要冷落，她更沒有資格去問？他們從未對對方表白過，雖然彼此心知肚明，或許，是我自作多情，米粒苦笑了一下。

米粒害怕自己會放不下也在暗中訓練自己。減少撥電話和發短信的次數，減少上他空間的次數，盡量少說話，以免泄露軟弱和心事。兩人就這么僵著。ＱＱ上的頭像也不再閃動，終于，敲完回車鍵后就后悔。她呆呆地看著熒屏，想說點什么又覺得都是徒勞，都是多余。

四

對于米粒的事情，磊一點都不知道。磊只覺著奇怪，為什么米粒的情緒會這么不穩定，有時快樂得像只小鳥，似乎走路都要飛起來。有時憂郁得像個閨中怨婦。磊和米粒認識幾年了，那時候的磊是閨蜜的男友，后來閨蜜跟一個有錢男人走了，米粒很同情磊，給他不少安慰。閨蜜和磊不再聯系，但米粒跟磊的友情卻延續了下來。過節的時候大家會發短信互致問候，無聊的時候也會煲電話粥，大多是調侃的語氣，在反應和伶牙俐齒上米粒永遠是勝者。米粒知道磊喜歡她。

終于，米粒接到了他的電話，約她在一個雅致的咖啡廳。那天有零星小雨。空氣很濕潤，好像捏一把就能出水似的，米粒很喜歡這難得的清涼，就像自己的心，一團一團的陰霾終于拭去，變得澄亮。她不知道隔了兩個月后，他為什么約自己，且去做個了斷吧，就算是虛偽，也都要各自找回自己的尊嚴。

米粒精神面貌很好，她戴了一對很特別的耳環，白色的圓框，內里有一只淡粉色的小鳥正昂頭啼叫，精致小巧，栩栩如生。這是磊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好久不見，例行開場白之后，他忍不住問，聽說你談對象了？

嗯，是的，米粒啜一口咖啡，面帶微笑，眼睛里滿是清澈。

短暫的沉默之后，他不甘心，你有沒有喜歡過我，愛過我？

米粒望著他，望著這個曾經讓自己夢縈魂牽的男人，他坐在自己的面前，居然問自己是否愛過他。只因為那一次的拒絕，就拿我的感情去喂狗，難道說，曾經的溫暖和熱烈真的是一場夢？她在心里說，寂寞的時候，陪伴我的可惜不是你，我病了，守在我身邊的人可惜不是你。我想停靠了，陪我走進婚姻的人可惜不是你。我曾經無數次在“可惜不是你”前加上各種前綴。

磊讓我知道，這一切的一切，幸虧不是你！

米粒抬起頭，淡淡一笑，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