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初春的傍晚,窗外的街上有風在無聲地刮,街燈開始亮了。我在想,其實,我早就應該寫小說的??墒?,在我三十五歲以前,我沒有認真去寫一篇小說。細想,我為什么沒寫呢?回首過去的時光,我想我應該用懺悔的心情來面對已經不再年輕的自己。這么多年來,我之所以沒有坐下來,動筆寫小說,終究是生活里的物質和情感帶給我太多的牽絆?,F實的生活,這些實實在在的具體的物質細節,容不得我靜心來表達屬于自己的文字。
現在,我終于寫了一些。書架上擱放著我七年以來發表的雜志樣刊,雜七雜八的,也有近一百本了。這是屬于我自己的文字,是我一個字一個字敲打出來的,散發著煙草的味道,酒精的味道,我身體汗腺的味道,當然也有我幾滴矯情的淚水。
說實話,我羞愧面對這些文字,我覺得這些文字沒有真正表達我的內心,沒有說出我想說的話。也許是我表達能力有限,我說不出,我不會用小說這種文體來詳盡的、淋漓盡致地說出我的內心。寫出這些小說,我沒有費多大的精力,更談不上我付出多少心血。除了耽誤了生活里的一些正常的時間,除了我的頸椎有些疼痛,相反,我胖了,身體增加了十幾斤重,當我偶然從鏡子前經過時,我發現我已經胖得面目全非。因為寫作,我變得安靜下來,或者說,我開始變得安靜下來。我開始試著有意識地往自己的內心看,我試圖能夠看清自己內心的紋理,我想找到一把鋒利的刀,一刀切下去,能看到內心細致的、層層皺褶的紋理。
可是,我不得不承認,直到目前為止,我沒有找到這樣一把刀。也許應該這么說,我找到了這樣一把能夠刺入自己內心的刀,我沒有勇氣把這把刀刺入自己的內心。是的,我的確沒有這樣的勇氣,我在刻意回避著自己的內心。我有勇氣自虐自己的身體,可是沒有勇氣直面自己的內心。
我敬畏尊嚴這兩個字,我更警惕這兩個字,我一直在努力維護著我活著的尊嚴。我想,尊嚴就是活著,就是惟一活著的理由。
這些年里,我經歷了太多的經歷,我無法逃避也沒有能力逃避的經歷,我身不由己,我沒有學會躲避,我只能被動地承受著物質欲望和情感欲望帶給我的打壓。是的,沒錯,就是打壓,把我打壓在地上,踩到地下,讓我沒有一絲力氣翻身。我學會了在這種打壓里默默承受,在這種承受里我內心也增加了抗擊打壓的能力。
我一直在想,為什么沒有人敢對自己的現實生活說不呢?如果一個小說作者,所要去做的,僅僅是把這種欲望完整地描述出來,把生活里的所見所聞和盤托出,或者把生活里發生的事情編織成一幅似曾相識的畫。讓別人在讀你的作品時會心一笑,甚至發出幾聲嘆息掉幾滴淚,我覺得這樣的小說是失敗的,至少這樣的小說不具備寫作最基本的意義。用文字來重復現實生活,試圖讓別人相信自己的經驗,來溫現實生活的生活狀態,應該不是小說作者認真去努力的方向。優秀的小說,應該讓別人在閱讀你的作品時,覺察到生活背后任何可能發生的事情,感受到生活中存在無數未知的隱秘。
如果把生活比作一面鏡子,一個小說作者站在鏡子前,需要做的不是左顧右盼的欣賞,而是奮力舉起拳頭,打破生活這面鏡子,看到鏡子的背后。也許,這才是小說最基本的品質。小說中具備多么強大的力量,恰恰是一個小說作者內心所能具備的力量。應該說,這也是生活中所需要的力量。
啰唆了這么多話,不想說了,不說比說更好。如果我的時間和身體容許的話。也許真的,我應該繼續寫下去:為內心的真實感知寫作,為生與死的尊嚴寫作,為這個世界上的希望與絕望、奮斗與掙扎、踐踏和維護、悲憫和麻木去寫作,為維護和追求這個世界上的善良與美麗、愛與恨、正義和邪惡的人而寫作,為鞭撻和阻止這個世界上的丑陋和虛偽而呼號奔走的人寫作,為這個世界還能保持樸素的喜悅的人寫作,希望如此吧。
作者簡介:柏祥偉,山東泗水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會簽約作家,魯迅文學院第十七屆高研班學員。作品入選《小說選刊》《新華文摘》《中國年度短篇小說》,出版中短篇小說集《無故發笑的年代》,2011年獲第二屆山東省泰山文藝獎(文學創作獎)。
責任編輯:段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