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城
張愛玲眼中的白玫瑰是衣服上的白飯粒。我最近,也偶爾認識了一朵白玫瑰。姑娘二十七八歲,大學畢業,腰肢纖細,雖然有一點青春痘,還是看得出面容秀麗。
她現在的幾個大煩惱是這樣的:
第一,工作的事。她負責手機維修,是生產線上的維修工,而且“他們讓中專生來管我們大學生”!她是本科,畢業于北京聯合大學。拉長、督導往往是由操作工提上來的。她給經理寫信,鬧得滿城風雨;工程師職位空缺,她也競爭過,總是落選。她就痛罵企業用人機制有問題,“只要那些會拍馬屁的”。
第二大煩惱,她急切地想嫁人。她從來沒談過戀愛,也沒有男人追求過她,親戚和同事給她介紹過不少,大多是一面之后,再無下文。因為她很重視學歷,有一次,才坐下來五分鐘,她就問對方:“你是什么大學畢業的?”對方答:“復旦大學。”她問:“哦,是一類大學吧?”對方一愣,隨即就站起來:“我還有事。”她絕對不是看不起復旦,她是真不知道。
第三件煩惱,是她想考研,她想讀工程心理學,全國這樣的院校共有三處,分別是北大、中科院以及浙大,共招八人。我說:“你怎么考得上呢?”她說:“浙大應該可以吧?”我說:“你知道浙大是什么水平嗎?”她漸漸生起氣來:“不就和聯大差不多嗎?”我笑:“你在和比你高考高200分的人競爭。”她有點發急:“那,研究生對北京考生有優惠政策嗎?”
她沒有任何業余愛好,也沒什么朋友,中專學歷的工人,她不屑結交,其他同事都不搭理她;她不會做飯洗衣,不懂交水電費、買煤氣。我說:“這樣你還能嫁誰呢?”她杏眼圓睜:“難道他結婚就是為了找一個保姆?現在男女平等了,誰干都可以。”我說:“那人家什么都會干,還找你干嗎?”她憤憤地說:“我會修手機。”的確,這是她唯一懂得的事。
她一向覺得自己聰明過人,懷才不遇,公司讓她當維修工是大材小用,男人們都對她置之不理是有眼無珠。所以她對所有的批評都很敏感,稍微有點刺激,直接的反應就是:“瞎說!”“你才什么都不懂呢。”說完這一句,就該哭了。
為了臉上的幾個痘痘,她一向大費周章。她去種了一種據說可對痘痘免疫的疫苗,一針1800元。我差點暈過去,對她揭穿這不過是激素,她半信半疑。后來好不容易相信了,可是還要去做下一個療程:“可是真的有用呀,痘痘好了。”我說:“會有副作用的。”她根本不信我:“人家得甲亢的人都打激素的,都沒事。”
我忽然明白家庭暴力從何而來:如果她是我老婆或者女兒,我一定一句話也不說,過去拳打腳踢。
她不是我什么人,雖然她曾經對我說:你是對我最好的人。但我的好,她也不曾反饋過,感恩也是一種能力。她不是壞人,她笨得沒有能力壞,但她也不能算好人,因為好,是最需要智慧、判斷和行動的。
編輯 陳陟 czmochou@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