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實習照

2009年1月，當交往多年的劉天賦將他剛出版的詩集《夢歌》送給我和老伴賽琴時，我們都很高興。這不僅因為《夢歌》中有我為該書寫的序言，而且還因為書中精選的12幅照片中，有兩幅是與我密切相關(guān)的：第一幅是作者其夫人分別站在我的左右的合照，最后一幅是51年前我與黃石二中教師和中文系實習生共26人的合照。黑白照片上方的黑底上有白色的“實習留念”4個較大的字，在它后面的是一行小字“六二年十二月十二日黃石二中”。照片下面的書頁上有一行白底黑字：“華中師范大學原中文系5902班實習照，第二排右三為帶隊老師劉興策”。這是一張多么珍貴的照片啊，它真實地反映了我教學生涯中一段難忘的經(jīng)歷，也記載了我與中文系5902班同學地久天長的師生情緣。

那是1962年深秋時節(jié)，華師各系四年級學生分別到湖北各地區(qū)進行教育實習。中文系安排我?guī)?902班到黃石市去實習，有21位同學在省重點中學黃石二中，由我擔任指導教師；有8位同學到黃石四中，由一位前兩年剛留校的青年助教當指導教師，系領(lǐng)導要我適當?shù)丶骖櫵闹械膶嵙暪ぷ鳌?/p>

這是我1956年走上教育工作崗位以來第一次指導教育實習，而且是離開武漢市到外地獨當一面地開展工作，深感責任重大。在這50天的時間里，我既要與黃石二中領(lǐng)導、語文教研組的老師經(jīng)常聯(lián)系、商量有關(guān)實習工作和實習生活的全面安排，又要對每個實習生所教課文認真鉆研、指導和幫助他們備好每一節(jié)課，要根據(jù)語文教學大綱的要求和各實習班的中學生實際情況，設(shè)計板書內(nèi)容與格式，和各年級、各班的實習生一起聽每個實習者的試教，并進行評議，直到每個實習生的備課已達到可以上講臺的地步才在他們的教案上簽上我的姓名。此外實習生還要適當?shù)卦诟靼嘟M織中學生的主題班會活動和文娛體育活動。那時我身體健康，能夠堅持夜以繼日地工作。黃石二中原任語文老師對我們的實習也積極支持。5902班在團支部書記張澤萱的帶領(lǐng)下，在曇華林時就是一個相當好的班集體；到黃石二中后，擔任實習組長的張澤萱，依然懷著強烈的責任心，自覺地做好各項實習工作。她平時都能與班上同學和諧、友好地相處，在她的帶動下，大家也都能在忙碌、緊張的情況下有序地開展備課和試教等工作。有一次在一個小會議室里，彭堯卿試教《牧場雪蓮花》，我和幾個同學一起聽課，一個同學先喊“起立”，幾個同學都笑起來了，彭堯卿也笑了，她看見我也起立了，但是沒有笑，便立即嚴肅起來。在大家坐下后，便開始講課了。我原先只要求大家對所講的課文，不管是文言文還是白話文，都要多讀、熟讀，并未要求背誦，但彭堯卿連《牧場雪蓮花》這樣的長篇散文也能背下來，可見同學們對教學實習是多么認真。還有一次，我接到通知：華師郭抵副院長專程到黃石市來檢查和指導實習工作，要到黃石二中聽實習生的課。我一查實習課安排表，郭院長到黃石二中的那一天，有三個實習生有課，我與原任語文課老師商量后，決定由張澤萱來講這堂公開課。張澤萱表示愿意承擔這個任務，但對是否能講好沒有足夠的把握。我一方面加強對她的指導，要她備課更加充分些，另方面又不斷鼓勵，使她增強信心。上公開課那天，面對郭院長、黃石市教育局領(lǐng)導、幾所中學的校長主任和語文老師，張澤萱沉著、冷靜地按預定的教學計劃講授毛主席的《反對自由主義》，教態(tài)自然，講得有條有理，并適當?shù)亻_展了雙邊活動，她普通話好，板書也規(guī)范，比預期的教學效果還要好一些，獲得了聽課領(lǐng)導、老師和同學們的一致好評，既展示了華師中文系本科生良好的綜合素質(zhì)和精神風貌，也促使尚未登上講臺的實習生增強了完成好教學任務的信心。

說實在的，對于當年在黃石二中進行教育實習的那段經(jīng)歷，我原先只是從劉天賦《夢歌》詩集中 “實習留念”照片和《“實習照”感懷》這首詩感受到他個人對幾十年前實習生活的深切懷念；直到最近讀了5902班同學2009年編印的《歲月流芳》詩文集，才知有好幾個同學對于黃石二中的教育實習都有滿懷深情的美好回憶。《歲月流芳》中有5902班15位同學的文章和詩篇（包括序言和補遺的詩歌），其中有5位同學都在作品中反映了那段難忘的實習生活。羅國成在序言中說：“黃石的教學實習，我們分外認真，分外勤奮，講稿修改了一次又一次，試講了一遍又一遍。當我們懷著緊張的心情走進教室，那一雙雙渴望知識的眼神，讓我們頓感授業(yè)傳道是教師的天職和使命，肩上增添了沉重的責任；當一張張稚嫩的臉露出微笑，我們油然生起了幾分欣慰，幾分自信。”楊志雄在《我與共和國》的詩篇中深情地回憶：“我滿懷憧憬/走進華師大門口/書生意氣/四度春秋/初當孩子王/豪氣沖牛斗……”彭堯卿在《理想篇——當我第一次登上講臺》一詩中抒發(fā)了高尚的情懷：“當我第一次登上講臺，/我就在心里立下誓言：/不光教學生‘講聽讀寫，/還要教學生‘真善美。/‘當我第一次登上講臺，/我就看到了美好的未來，/不僅是桃李滿天下，/而且是數(shù)不盡的棟梁之材。”詹才揚在《不盡照片情》中說：“接過一張遺忘的照片，/感受一陣意外的驚奇，/……感謝天賦同學，/珍藏了這份情誼。”“實習的喜悅無法掩飾，/莊重的形象不可挑剔。”……王開洋在舊體詩《退休歌》中寫的是：“曇華林幽覓詩趣，/桂子山美沐甘霖，/……學畢仙鶴飛道遠，/師初黃石吐梅馨。”他在“注”中特別說明：“‘師初句：1962年12月在黃石二中實習。”在那寒冷的冬天，同學們?nèi)詽M腔熱情地備課和講好每一課，與中學生一起開主題班會，教他們怎樣做人，用辛勤的勞動贏得實習的豐收，這難道不是“梅花香自苦寒來”，不是“吐梅馨”嗎？劉天賦在《“實習照”感懷》詩中寫道：“不要說‘實習照太過久遠，/當年能在一起教學實習就是一種‘緣；/不要遺憾畢業(yè)后我們沒再能團團圓圓，/如今凝視‘實習照就特別有一種‘甜。”“‘實習照觸動我遙想當年，/年輕的你我青春無限；/就連不成熟的舉手投足、說笑言談，/回味起來也勝似美妙的詩篇”；“‘實習照的年月確實遙遠、遙遠，/我們跋涉歲月、滄桑滿臉，/唯有這畫卷般的‘實習照，/見證著我們漫漫人生路的起跑點！”的確，在黃石二中和四中一個多月的教育實習，是5902班同學在人生道路上一個難忘的起跑點，是許多同學在教育戰(zhàn)線上的一個良好的起點。

有的同學在談笑中說：5902班是不錯，可惜沒有高官和大款。我以為如果有清正廉潔的高官和關(guān)注民眾的大款，當然能為5902班增光添彩；但沒有高官和大款的5902班仍然有不少熱愛祖國、熱愛教育事業(yè)、熱愛學生的教育界的精英和強人，如荊州市委黨校擔任副校長的羅國成教授，有多種著作公開出版，撰寫的文章既有思想深度，又富有文采；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新聞系主任張澤萱教授為培養(yǎng)新型的新聞人才創(chuàng)造性地開展工作，退休后仍然堅持不懈地在老有所為、老有所學、老有所樂等方面都取得較好的成績；又如“歷經(jīng)坎坷忘榮辱，撫慰崢嶸守忠誠”的全國優(yōu)秀教師王開洋，“教書育人我站排頭”、“自慰人生未虛度”的湖北省勞動模范楊志雄，還有湖北省語文特級教師、多才多藝、并為推動學校和社會舊體詩詞創(chuàng)作事業(yè)的發(fā)展作出了很大貢獻的陳榮權(quán)，在新詩創(chuàng)作獲得較多成果并在老有所為、老有所樂方面收獲豐富的劉天賦，還有好多同學都在教育戰(zhàn)線上為祖國培養(yǎng)人才，淡泊名利，艱苦奮斗，無悔無怨。這正如澤萱在《贊5902班》詩中所說：“5902班，普通又平凡，/沒有高官和貴爵，卻有忠誠友善和義膽。”“5902班，普通又平凡。沒有高官和貴爵，卻有默默奉獻，功蓋南山。”

劉興策，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本刊顧問。責任編校：曉 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