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7分鐘

龐啟帆

人車墜河

這是三月的一個星期六的上午，春雨有節奏地輕輕敲打著華盛頓州溫哥華市每一家的屋頂。梅麗莎·波格德在床上翻了個滾，仍然處于半睡狀態。

她懶懶地轉身，瞥了眼鬧鐘。離她到波特蘭做發型的預定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在這個濕漉漉的上午，交通應該不會很繁忙，那就不用太著急了，她對自己說。

她是波特蘭鬧市區一個法庭的書記員。這一周，她總是疲于奔波。

然而鬧鐘還是響了，她不情愿地從床上滑了下來，到廚房喝了一杯酸奶。然后，穿上藍色牛仔褲、平底鞋和一件淺色的羊毛衫。

丈夫還在睡夢中。她走出房間，輕輕關上了門。

車庫里停著她的“五十鈴Rodeo”，一輛中型越野車，她給它起了個綽號叫作“黑美人二號”。她啟動車子，向南駛上了5號州際公路。路上車很少，所以她戴上手機耳機，撥通了姐姐的電話。倆人住的地方相隔不遠，她們計劃晚上一起出去吃晚飯，然后再一起去看電影。

幾分鐘后，梅麗莎駕著車緩緩地抵達市中心的出口，她和姐姐還在熱烈地討論著晚上的計劃。在上坡時，波特蘭市的景觀盡收眼底。梅麗莎轉了個彎，然后把車駛上了莫里森大橋。像所有的司機一樣，她小心地接近吊橋。在橋的中央路面有一個鋼格柵，標志牌上寫著駕駛人不許改變車道的警示語。但即使如此，還是有汽車偶爾失控，撞彎防護板。特別在這種雨天，鋼格柵更是滑溜溜的。在交通高峰時，司機們總是保持著警惕，但現在橋面幾乎沒有什么車輛。

梅麗莎把車開到中間車道。

她告訴姐姐，今天打算去染發。當汽車從路面駛上鋼格柵時，她聽到了熟悉的隆隆聲，她的腳不禁有了輕微的麻木感。不一會兒，車子駛至金屬板的中間，就在這一刻，車輪滑向了左邊。

“上帝！”她驚叫道。

“發生什么事了？”她姐姐問。

梅麗莎無法回答。越野車就像行駛在冰面上，以每小時35公里的速度飄向左車道，幾乎撞上迎面而來的車輛。她迅速右轉方向盤，但沒有用。“黑美人二號”繼續滑動。梅麗莎的手瘋狂地右轉方向盤，她在心里告訴自己一定要沉著應對。

然而突然間，越野車滑下了橋中間的鋼格柵，在路面旋轉起來，然后急速駛向右邊，橫跨兩輛車的車道，彈上邊欄，飛過人行道，“砰”地撞斷了大橋護欄。

瞬間，梅麗莎連同她的“黑美人二號”，從70英尺高的莫里森大橋上掉了下去。

“哦，上帝，”梅麗莎在電話里驚叫道，“我要死了！”

消防與營救大隊距出事地點不到1英里，理查·泰勒正在值班。今天一直太平無事。

他們接到的大多數緊急營救電話都是到威廉梅特河搜尋尸體的。這項工作很危險，因為10年前這條河已經變成了各種垃圾的回收站，充斥著廢舊汽車和其他危險的廢棄物，這些東西都可能困住潛水員。

泰勒正準備坐下來打個盹，刺耳的警報聲響了起來。“緊急情況，一輛汽車從莫里森大橋上掉下了威廉梅特河！”

泰勒沖向消防桿，滑到樓底，然后沖到打印機旁看附加的細節。“一個電話打進911說，一輛汽車從莫里森橋的北邊掉了下去。”

電視監控系統顯示，莫里森大橋的一條護欄已經被撞斷。泰勒立刻背起他的供給裝置跑向已經發動的救援車。救援車開出消防大隊的門口時，泰勒已穿好潛水服。最多六七分鐘他和隊友就可以抵達威廉梅特河岸邊。他希望能將她活著救回來。

車內自救

當越野車撞上大橋護欄時，安全氣囊立即啟動，強大的力度把梅麗莎推回到座位。越野車急速下墜，車頭首先栽進水里，濺起了一堵水墻。車子在下沉，梅麗莎閉上了眼睛。她的手仍死死抓著方向盤，但是她的腦海一片空白。

冰冷的河水開始涌入車內，梅麗莎恐慌極了。

她倒抽一口氣，心臟激烈地跳動。不一會兒，越野車內的水已經沒過她的頭頂。車在急速下沉。

透過擋風玻璃，梅麗莎看到一線光亮從水面投下。雖然她是一名游泳好手，但是恐懼已經使她完全不知所措。她在心里告訴自己，越野車將是她的棺材。

悲傷、恐懼淹沒了她，但是，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告訴她：不能放棄！此時，她身上仍然綁著安全帶。在冰冷的水中，她的手指正在失去感覺。她在身上摸索著，但是沒找到帶扣，急得雙腳亂蹬，同時喝了幾口水。

她告訴自己，千萬不能慌！終于，她摸到了帶扣。安全帶一解開，梅麗莎感覺橫在她胸口的壓力消失了。她像一個失重的太空人一樣，浮到了車頂。現在擺在她面前的問題是：如何出去？

這時，車子側了個身，梅麗莎跟著往那邊墜下。她伸手在黑暗里摸索，碰到了車門的把手，但車門打不開。

梅麗莎不知憋了多長時間，她感覺到自己還有力氣，決定再試一次。但是當她用力撞車門時，身體卻從車窗口飄了出去。原來車從橋上掉入河里時，沖擊力已把玻璃震裂。梅麗莎用力一蹬身后的越野車，極力朝著光亮處游去。

她掙扎著鉆出了深灰色的水面，深吸了一口氣，但她知道自己還沒有脫離危險。雨水拍打著她的臉，風猛烈地吹著河面，在翻涌的波浪中，她喝了太多的臟水。

喘息，咳嗽，嘔吐……喘息，咳嗽，嘔吐。她的腳失去了知覺，沉重不堪，頭也無法抬起來。她仰轉身體，張開雙臂，讓身體在水面保持漂浮狀態。

堤岸在約100碼之外，波濤正迅速把她推向下游。她疲憊極了，恍惚中看到岸上有人正在大聲喊叫，然后，聽到遠處傳來了警笛聲。

營 救

在警笛聲中，泰勒的救援車正飛速駛向堤岸。在路上時，調度員通過無線電發來了最新報告：有人漂浮在河面。泰勒決定脫掉潛水裝備，這樣他會游得更快。

營救設備已在河岸準備妥當。車還沒停穩，泰勒就跳了出來。然后，他迅速爬上堤岸，縱身躍入水中，迅速向遇險者游去。

游了50多碼的距離，泰勒的手開始麻木。于是，他脫掉沉重的手套，因為他想用手抓住那個女人。他面前推著一塊趴板，這塊趴板可以幫助他運送遇險者到岸邊。此時，泰勒的隊友已迅速趕到莫里森大橋，在岸邊密切注視著遇險者，為泰勒指引她的位置。警方的救生艇也正在趕來。整個團隊都行動了起來，但在接下來的幾分鐘里，遇險者的性命完全系在泰勒的手里。

兇猛的波濤不斷沖擊著泰勒，使得他很難向前游動。他抬起頭查看遇險者的漂浮位置，計算水流的速度，試圖找準一個角度游過去攔截她。

如果他估算錯誤，波濤就會把她卷向下游，或者她自己精疲力盡，沉入水底。如果她往下沉，而他沒帶潛水裝備，將無法潛水并搜救她。

他在接近。他想讓她保持冷靜，于是喊道：“嗨！我是波特蘭消防與營救大隊的理查。”

梅麗莎聽到有人叫喊，忙轉過身體，試圖向他游過去。但她根本辨不清方向，不得不停留在水面掙扎。但她馬上意識到，掙扎只會讓她消耗更多的體力，所以她仰起頭，努力專注于這名男子的聲音。

“車里還有別的人嗎？”

“沒有。”

“我來了。保持冷靜。”“我就要靠近你了。”泰勒說道，“發生了什么事？”

他其實不想知道細節，只想了解她是否思維清楚，如果受傷，傷得多重。

“你知道今天是星期幾？幾號？”

梅麗莎記得她今天跟她的發型師約好了去做發型。

他碰到她了。

泰勒把趴板推給梅麗莎。如果自己被她抓住，她會把他一起拖入水下。

梅麗莎伸出一只手臂抱住了趴板，然后爬上去，但人和趴板翻了個個兒。

泰勒扶住她，幫助她爬上趴板。然后他劈開波濤，推著趴板游向岸邊。警方的救生艇也及時趕到。

在岸邊等候的救護車馬上把她帶往5英里外的俄勒岡保健科學大學醫院。

從開始到結束，營救過程一共用了7分鐘。

〔本刊責任編輯 袁小玲〕

〔原載 《科學與文化》

2008年第9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