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圖/李占揚
葉尼塞訪學札記
文 圖/李占揚

夏秋季節的西伯利亞
在 2007年秋意正濃的季節里,我們驅車行進在俄羅斯葉尼塞河西岸的公路上,一路向南趕往格拉斯諾亞爾斯克大學(Krasnoyarsk University)大學生實習營地。葉尼塞河是俄羅斯境內最大的河流,全長4130公里,它發源于俄蒙邊界的山地,蜿蜒北流,注入浩瀚的北冰洋。中西伯利亞高原草甸黃綠斑斕,地勢起伏且連成一片,可謂天生地造,形成碩大無比的草的世界、草的莽原,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大草原!
在葉尼塞河畔,坐落著一座現代化的城市,這就是素有“葉尼塞明珠”之稱的格拉斯諾亞爾斯克市,全城約有80萬人口。格市是格拉斯諾亞爾斯克邊疆區的行政中心,這個行政區有230多萬平方公里的土地,面積在俄羅斯88個行政區中位居第二,人口約有300萬。在來時飛機將要著陸的時候,鄰座的來自天津做皮貨生意的中年漢子,指著下面城里一座最高的建筑,不無自豪地說道:“哦,看啊,那是中國人蓋的!”如這位在俄3年的中年人所說,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陸續來這座城市的中國人已有好幾千人(也有人說有一兩萬人),其中,以建筑業為最,其次是商人、菜農,也有一些從事餐飲業的。從格城至北京,乘飛機約4個小時的行程,每周有3個航班往返,機型全是一色的圖-154。俄羅斯本土生產的大型客機,雖算不上豪華漂亮,但其性能也安全可靠。
我和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高星研究員、北京大學王幼平教授是受格拉斯諾亞爾斯克大學校長尼古拉先生之邀,來此參加關于“歐亞大陸和美洲史前遷徙”的國際學術研討會。近幾年,史前考古學者在葉尼塞河岸邊砂礫層里,發現了不少距今約10萬年的石器和哺乳動物化石,發現地緯度已達北緯58。。在這樣的高寒地區,找到了史前人類活動的蹤跡,具有不凡的意義。會議主辦者希望各國與會學者,對石器本身和出土地層進行詳盡觀摩、認真研討,并對此發表各自見解,以推動俄羅斯乃至歐亞地區史前考古學的進一步發展。
大約經過3個小時的行程,我們終于來到了距克市200多公里、位于葉尼塞河岸邊的一塊大草場。一個用白樺樹柵欄圍成的園子便是大學的實習營地,也是本次學術活動的目的地。
園子約有百畝大小,在入口處,與會國的國旗,呼拉拉地飄揚在營地上空。里面有一幢用活動材料建造的二層樓房,白白的主色調,在紅色線條的點綴和映襯下,顯得格外醒目。幾座典型的俄式木屋,自西向東依次分布。主墻以疊疊圓木堆砌而成,黛墻灰頂,點綴著綠色的草原。屋門開在山墻之上,在我國,將這種形式的房子稱為豎頭屋。木屋門外,是一個同主房相連的小小的廊房,供夏日納涼和休息之用。園子南側,有一個很大的帳篷(房),是本次會議主會場,學術活動主要是在此進行,近年發現的石器和動物化石也在此陳列。此外,還有很多分布無一定規律、形狀各異、花花綠綠,依地形而居的旅行帳篷。帳篷通常是學生或工作人員住的地方,而那些樓房和木屋則是專家或老師們的下榻之處。營地整個布局以樓房為中心,木屋和帳篷圍之排列成半圓形,如此布局,不免使人聯想到黃河流域的原始社會氏族村落,是主人有意設計或偶然巧合,其細節就難以說清了。
每年暑假一到,考古或其他相關學科的學生們來到營地,或在葉尼塞河沿岸作專題考察,或在古代遺址里發掘,或針對一些問題展開學術討論,進行各種形式的實踐活動。同時,大批考古志愿者和中學生們也云集于此,參加營內的諸項活動。所以說,在夏秋季節的暑期,營地成了這些人課外學習、實踐,更是獲得知識和信息的田野課堂。當然,在這里舉行國際性的學術會議,既方便了學者們野外考察,又能使之領略大草原上的無限風光,也可省卻一筆不菲的會議開支。此外,會議還可以同營內的正常活動結合起來,為大學生們提供求知的平臺,一舉數得,不失為精明而務實之舉。

發掘現場
俄羅斯人,不管是教授或學生,司機抑或營地管理者,街市商店店員乃至路上輕輕走過的行人,老人和兒童,男人和女人,他們的臉上,永遠是那樣的干凈明快,且洋溢著火一般的熱情,像他們常吃的黑面包和白面包一樣,雖品種單一但卻體現著永恒;像他們常喝的伏特加酒一樣,說不上濃烈夠勁但也甘醇綿長;像西伯利亞的天空一樣,永遠是那樣明朗、透徹,一攬無遺;像工藝店里擺放的俄羅斯油畫一樣,格調總是鮮明、熱烈、盎然向上。抑郁和憂愁,似乎與他們無緣。這里是西伯利亞的縱深,受著北冰洋水氣的滋補,不用費之千軍萬馬協同作戰,不用動之傾國傾域勞頓耕作。因有大量可耕土地,便有條件實行輪耕,以恢復地力。似乎用不著選育優良上乘的種子,既使是廣種薄收也能綽綽養活有限的人丁。不用除草、施肥、殺蟲、耙地,不用密植、間苗、澆灌、打理,照樣能五谷豐登,年年盈余。在俄羅斯文字里,我們很少讀到關于饑餓一類詞語。除了戰爭,俄羅斯民族都在較為正常地發展著。正是因了這些優越條件,在俄羅斯廣袤的土地上,涌現了許許多多的政治家、思想家、藝術家和詩人,從而也奠定了戰勝法西斯強大的物質基礎。
但是,有這么好的自然條件,有取自不盡的生活物資,為何10萬年前的古人類,偏要選擇在接近北緯60°的地方居住呢?如此嚴寒的地區,這些人是季節性的造訪,還是長久居住?是和今天的愛斯基摩人那樣,天生就是耐寒一族,還是來自西邊的人類開發新大陸?人是怎樣渡過這悠悠寒冬,尤其是冬日里漫漫的長夜?種種問題,無不引起各國考古與古人類學家深深的思考。

俄羅斯村莊

葉尼塞石器

葉尼塞河岸邊巖畫
從古人用的石制工具看,確實有自西而東傳播的印記,這里出土的尖狀器有歐洲莫斯特文化的特征,勒洼婁哇文化時期的石片和歐洲地區的同類產品有著共同的特點。這似乎讓我們有了一些脈絡:即從西方來的人類,在較溫暖的間冰期,自西而東遷移到西伯利亞地區,進而沿葉尼塞河向北發展,遺物隨之被風沙埋藏起來,成為古人類到達的最北的記錄。此外,在這里沒有發現和古人類活動有關的其他遺跡,例如居住地或用火等等,石器也僅是零星發現,說明古人類即便到了這里,人數也不是太多,停留的時間也十分有限。
莫斯特文化:舊石器時代中期的文化,因最初發現于法國多爾多涅省萊塞濟附近的勒穆斯捷巖棚中而得名。由勒瓦婁哇文化、克拉克當文化和阿舍利文化融合而成的。
水洞溝文化:中國華北地區舊石器時代晚期的文化,20 年代初發現于寧夏回族自治區靈武縣水洞溝附近。根據石制品、哺乳動物化石和層位判斷,地質時代為晚更新世。1920 年比利時神父P.紹特在水洞溝東邊的黃土狀巖石斷崖中,發現一具披毛犀的頭骨和一件很好的石英巖石器。1923 年法國古生物學家德日進和桑志華在水洞溝發現5個舊石器地點,通過發掘獲得大量打制石器和少量破碎的動物化石,這批材料連同內蒙古薩拉烏蘇遺址以及陜、甘、寧零星材料的發現,首次證明了中國舊石器時代文化的存在。
自西而來的文化類型,在中國的情況如何呢?根據近年的發掘和研究,高星研究員認為寧夏靈武水洞溝文化遺物和葉尼塞河地區的有很多相似性,說明我國寧夏地區的古人類,同葉尼塞河流域的古人類有一定的親緣關系。但是這一文化傳統沒有到達我國華北地區,我國主要區域的舊石器時代文化面貌,與西方、乃至西伯利亞地區有著截然的不同。
距今10萬年左右最早的人類出現以后,在接下來的時間里,這一地區人類的薪火并沒有得到連續地傳遞。在此生活的人類猶如曇花一現,便不知去向,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到了距今1萬多年的時候,葉尼塞河的上游地區,已有較多的人類出現,這時已處在地質時期的更新世末期,全球性的氣候轉曖已經臨近。個體人數增加,人類的形象思維也有了長足發展,原始藝術已經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古人長年活動在葉尼塞河附近,過著狩獵采集的經濟生活,自給自足。他們用帶尖的硬石頭,將所看到的和所希望得到的,刻鑿在岸邊的崖壁上,這就是著名的葉尼塞巖畫。巖畫的內容有鹿、牛和現在這里已經滅絕的猛犸象等動物,也有許許多多狩獵的場面,栩栩如生、蔚為壯觀。
大會組委會主席,我們史前考古學界的同行——格拉斯諾亞爾斯克大學校長尼古拉教授,在我們行程即將結束之際,非常得意地拿出一張剛剛沖印的考古發掘現場照片,向我們展示并介紹說照片上這位是普京總統,在一旁擔當講解的是小尼古拉(尼古拉校長的兒子)——在2007年8月15日,普京總統于中俄等六國聯合軍演的前夕,興致勃勃地視察了小尼古拉負責的考古工地。此時此刻,我們之間雖然不能用語言進行充分地交流,但從尼古拉的神態中,我們似乎讀到了一個學者異樣的興奮和自豪。
尼古拉校長說,他在高興的時候,總是習慣一個人洗桑拿、喝伏特加。這是西風伯利亞地區特有的一種桑拿浴:先將蒸房石頭燒得特熱,人在蒸至灼熱難耐之際,將一大木盆涼水順頭澆下,并用當地一種植物的枝葉抽打全身。如此三蒸三涼,這時再喝伏特加酒。
我們猜想,在會議代表離開西伯利亞的那天晚上,他一定洗了那種桑拿,并喝了很多伏特加!
(作者為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