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大學外國語學院 215000)
《冰雪奇緣》這部2013年度最火爆的迪士尼3D動畫電影,包攬了年度金球獎、安妮獎和奧斯卡的最佳動畫長片獎。故事講述的是阿倫黛爾王國的大公主艾爾莎在加冕大典上意外顯露了她的魔力,不經意地將王國冰封,小公主安娜、伐冰者克里斯托夫以及他們的雪寶、麋鹿搭檔深入冰天雪地,踏上破除魔咒、解凍王國的冒險旅程。就影片的題材而言,它顛覆了傳統“王子公主”式的愛情故事,代之以歌頌姐妹親情為主線的真愛尋蹤;在風格上,將兒童音樂劇與三維動畫有機整合,演繹了絢麗多姿的視覺沖擊,確實有推陳出新之處。然而,角色是動畫創作的靈魂,情節是動畫創作的外殼,對角色性格細膩刻畫與情節敘事手段多重表現是該片取得成功的關鍵。以下從鋪墊與轉折、伏筆與照應、穿插與交互等敘事手法逐步加以解讀。
鋪墊,是用細節或次要情節對出場人物和行將來臨的事件進行的語境預設,以此作為主要情節發生、發展的基礎,以便說明故事情節或人物性格發展的合理性和必然性。轉折是人物命運關系的轉化,作品謀篇布局、格調定位、色彩設置方面的轉變,以及故事情節的變動1。鋪墊與轉折構成了作品矛盾和情節波浪式前進的態勢,好似大海漲潮時波濤拍打著沙灘礁石所發出的震憾人心的響聲。沒有鋪墊、轉折和變化,幾乎構不成故事,那怕是最簡單的故事。
《冰雪奇緣》在背景營造上做足了鋪墊。短暫的開場將一個錯落有致又緊張激昂的伐冰場面展現在觀眾面前,營造了整個影片積極歡快、美好祥和的氛圍。晶瑩剔透的巨大冰塊既是人們建筑冰屋的原料,也是構建美好生活的收入渠道,為后面的富麗堂皇的宮殿、氣勢恢宏的加冕大典做好情境鋪墊。兩位幼小的公主在王宮盡情玩耍,刻畫艾爾莎對安娜的疼愛以及安娜對艾爾莎的喜愛,既是情節需要,也是為日后艾爾莎不得已的冷漠做出了恰當的情感鋪墊的需要,同時為故事高潮部分安娜冒險營救艾爾莎給出了情理暗示。
鋪墊是為主要情節發展蓄積能量的過程,轉折則是醞釀質變的結果。前者目的在于加強觀眾對故事情節發展的關注感,后者則是加強觀眾的焦灼感。功能都是增加情節的張力,讓懸念發生,使情節合理。鋪墊有順向鋪墊和逆鋪墊兩種類型。王子漢斯與安娜在姐姐艾爾莎加冕大典空隙舞蹈、追逐和愛情表白,是為了得到姐姐婚嫁許可而作出的順向鋪墊;在尋找艾爾莎的山路上,克斯托夫重復詢問安娜“你怎么能跟一個剛認識的人訂婚?”與觀眾的心理預設“一見鐘情有什么不可以”是相吻合的,但是最后的結局與鋪墊的方向形成巨大的反差,完成了逆向鋪墊。逆向鋪墊的方向則與情節發展的潛在趨向完全相反,但能讓觀眾倍感意外和驚喜。這兩種敘事手法讓預示的方向和情節發展的趨向作對比運用,為電影后半部的轉折,增強觀眾對反派角色的厭惡感,和對安娜、艾爾莎等主要角色的憂慮感,升華電影主題,起到平鋪直敘的作用。
電影中故事情節的發展,特別是高潮的爆發,實際上是因與果的交替連合。它們環環緊扣,相互聯接。某一環節的缺失,都會讓人感到突兀,讓真實感和完整性打折。一部影片的主要矛盾沖突必定基于一系列鋪墊的過程,成敗于轉折的關口。這里過程與關口的關系實質上就是原因與結果、根據與存在、鋪墊與轉折的關系。在《冰雪奇緣》中,無法破解的魔法阻礙姐妹倆團聚。艾爾莎因為又一次誤傷安娜,充滿自責,逃避于山林。能解救艾爾莎的是釋懷恐懼,解救安娜的是真愛之吻。做好兩者聯系橋梁的是“雪寶”,一個能夠找尋的艾爾莎與安娜記憶的交叉點。這個標準的小雪寶,具有雙重隱喻之效:冷冰的身體像是艾莎冷冰冰的心,樂觀開朗的個性就像安娜外在氣質形象。確切地說,雪寶就是兩姊妹之間手足情感的催化劑和潤滑劑。雪寶那句“總有人值得為他去融化”算是醍醐灌頂,讓安娜懂得即使最后有冰凍的危機,也要為了所愛的人赴湯蹈火。雪寶角色的過程性鋪墊讓艾爾莎的情緒轉變、安娜的挺身而出、雪怪的恐怖兇猛等情節轉折與發展,顯得合情合理,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當然,只有鋪得穩,墊得平,轉折才有極其牢固的基礎和條件;鋪不穩墊不平,那關鍵的變化就顯得牽強附會、不可理喻3。回顧影片,不難發現,電影里幾乎所有的動聽配樂、精彩配角,一絲一毫的人物關系設定,都在為最后這個“真愛”的主題做平穩鋪墊。從本質上講,鋪墊與轉折中明顯地體現質變與量變的關系。但鋪墊與量變,轉折與質變之間決不能劃等號。鋪墊里既有轉折,轉折又可以取到鋪墊的作用。在《冰雪奇緣》中,公主與王宮大臣的爭斗時而出現這一方獲勝的傾向,時而對方又加入一些力量(如克斯托夫與麋鹿的返回,給安娜以戰勝邪惡的精神力量),使對方形成失敗的趨勢,顯示鋪墊中有轉折、量變中有突變,突變中有轉折性鋪墊。
與鋪墊相匹配的是伏筆。顧名思義,伏筆是在前段為后段所作的一種“埋伏性”暗示或明示。貌似“閑筆”,實質是為后續的情節發展埋下關子。從特征上看,鋪墊是“顯性”的,伏筆則很“隱性”。從目的和作用上看,鋪墊是對起陪襯作用的部分“穩鋪平墊”,渲染觀眾的情緒。伏筆是對將要在影視作品中出現的人物或事件,作預設提醒或暗示,常常與“照應”配合使用。盡管鋪墊為主要情節的發生、發展、轉折、突變提供條件和因素,必須在主要情節中得到照應,正如契訶夫所說:“如果在第一幕里你在墻上掛了一支槍,那末在最后一幕里就得開槍,要不然就不必把它掛在那兒。”
孤身尋找艾爾莎的安娜遇到了伐冰者克斯托夫。克斯托夫居住在雪山之巔,以采集冰塊銷售給阿倫黛爾王國為生。克斯托夫不修邊幅,壯嚴又不失做人的原則,陪伴他的是那忠心耿耿麋鹿斯特。想必此時觀眾都會恍然大悟,感嘆作者的獨具匠心,原來,克斯托夫和斯特正是開篇幾次出現的可愛的小男孩兒和小麋鹿,前面的伏筆終于在此得以呼應。
與鋪墊相關的照應,更多地為高潮服務。與伏筆相關的照應則是為細節服務。伏筆注定是為照應而生,如同設下包袱,后面得抖開包袱。影片最后,當觀眾所寄托希望的男主角能夠阻止漢斯殺還艾爾莎的時候,克里斯托夫卻垂頭喪氣,不料安娜卻挺身而出,化身為冰雕替艾爾莎擋下王子一劍。安娜的“死”感動了冷漠已久的艾爾莎,絕望傷心下的一個不經意擁抱,化解了冰封的安娜。十分巧妙的一個構思,回應了一路走來多次傷害妹妹所作的情感性補償,照應了小時候艾爾莎不小心用魔法傷害妹妹而擁抱呼喊的那個伏筆細節。可見,一些正面的形象和英雄,通過可愛動畫人物的展現,觀眾在娛樂之余,也能深切感受到動畫電影的創作的立意中心,引起共鳴。
一般而言,影片前有所呼(鋪墊與伏筆),后面必有所應。常見的照應有:前后照應、細節照應、首尾照應和標題照應四種。無論哪種,都得服務于故事情節的結構完滿、環扣緊密和無懈可擊。細節是指游離在情節之外,極富表現力的動作和神態,含蓄地映射人物的某種品格特點。《冰雪奇緣》影片鏡頭以千里冰封的北國風光為背景,用一首渾厚喜慶的勞動長調“打破寒冰結境,融化冰封之心”拉開帷幕,歌曲中有四個詞語為反派角色定了基調:Beautiful(美)、Powerful(力)、Dangerous(險)和Cold(寒)。從艾爾莎在電影中轉折角色來看,分別指代艾爾莎魅力端莊的儀表、魔力無邊的能力、恐懼俱來的兇險法力、不斷密閉乃至冷酷無情的內心。從王子漢斯在電影中轉折角色來看,分別代指漢斯英俊的外表、夢想成為最有力量的國王、對安娜和艾莎的邪惡詭計、到最后對艾爾莎的冷酷無情。編劇不著痕跡地預設好這一切,是要在敘事細節上做到一氣呵成。安娜譴責艾爾莎造成艾倫戴爾被大雪覆蓋,勸解她施以援手。但是艾爾莎任性的懷疑自己的能力,并且坐立不安,不斷進階加重的節奏把對唱推向高潮,又瞬間以夾雜著冰刃擊墻的碎裂聲和冰怪衛士的打斗聲,真切再現姐姐冷酷的內心情感。這前中后照應的敘事手法讓觀眾感慨編劇的獨具匠心。另外,開篇敘事中石獸精靈們跟隨克里斯托夫嬉鬧玩耍,與后來想促成安娜與克斯托夫結婚的歌唱式表演,呈現前后呼應;漢斯看似要救艾莎,卻把弓箭偏上一邊打到冰燈,欲至艾爾莎于死地,險惡用心招致若即。這里每一個動作設計與前面漢斯對安娜“要造成一場意外,讓艾爾莎死亡”的說辭,形成細節呼應;幼時兩位公主親密無間的戲嬉與影片結尾處姐妹倆溜冰歡笑,承啟首尾呼應。更令人叫絕的是,主人公“悲傷、苦悶和責難”三種情感的渲染與片名“FROZEN(冰寒)”形成主題呼應。
首先,一首追問式的簡單兒歌《你想堆雪寶嗎?》,干凈利索的把艾爾莎和安娜從小到大的隔閡表現的淋漓精致,這種用旋律帶動的情感表達,比起普通的對白,更容易深入人心。影片采用蒙太奇式跳躍剪輯手法,快速掃過姐妹的成長歷程,略過繁瑣抵達主要劇情,將兩人間不斷的尋玩與拒絕,委屈與無奈、熱情與冷漠的情緒變化表現的一覽無遺。父母意外罹難、葬禮場面描寫一帶而過,點名了片名“Frozen(寒冷)"源于姐妹兩人的心里“寒意”和失去親人的痛苦,這是編劇想要表達主題呼應的第一層含義:悲傷之寒。
三年后,艾倫戴爾王國為艾爾莎舉行加冕典禮,沉悶的生活似乎能夠迎來一縷陽光。加冕典禮間隙,安娜認識了南群島王子漢斯,兩人一見鐘情,涉世未深的安娜三言兩語便決定和漢斯結婚。王子的出現調和了姐妹長年不見而顯得陌生的悲涼情緒。但是當他們把這件事告訴艾爾莎時,卻遭到了艾爾莎的反對,無法說服妹妹的艾爾莎一時間情緒失控,意外暴露魔法,遭到眾人排斥,被不知情的王公貴族們當成是“巫婆”。于是艾爾莎孤憤出走城堡。在山林,艾爾莎肆意施展魔法,霎那間雪花漫天、冰封萬里,魔法所到之處,冰晶綻放、雪浪翻涌,冰宮隆起,艾爾莎內心的寒意隨之到達了頂點,這正是編劇想要表達主題呼應的第二層含義:苦悶之寒。
在克斯托夫的幫助下,安娜央求艾爾莎走出魔咒,解救外面的冰雪世界。但艾爾莎內心也被對人類的寒意冰封著。內心早生絕望,不愿改變,爭執中再一次誤傷了安娜。這加劇了艾爾莎的恐懼。正如故事開篇,地精對父王所講,“恐懼是艾爾莎最大的敵人”。因為恐懼,艾爾莎的冰雪魔法無法控制。讓艾爾莎的恐懼萌生更深“寒意”的,是安娜所鐘情的漢斯王子謊稱是她自己的魔法殺死了妹妹安娜。畢竟姐妹情深,幼時無法常伴左右,成年無能施以福祉,悲痛之中,艾爾莎癱倒在雪地,整個世界瞬間封凍。這正是編劇表達主題呼應的第三層含義:責難之寒。消除三種“寒意”的方式是釋放真愛的能量,戰勝內在的恐懼。故事結尾顛覆以往王子與公主的愛情圓滿結局,出乎意料的賦予真愛基督式的詮釋,照應了片名所要表達的終結含義。
穿插是為了增加情節曲折性和襯托主題而加上的一些次要內容。渲染是為了刻畫人物的性格特征和情感變化所作的交替烘托。穿插的目的就是使情節波瀾起伏,搖曳生姿。渲染的目的是激活氣氛、強化沖突、凸顯人物鮮明的個性特征。插穿與渲染的關系,如同手段與目標、目的與結果的關系,兩者之間相互映襯。主要情節之中所穿插的景物,曲目和事件,必須與人物的身世、經歷、命運轉折相互關聯、交替作用,達到情景交融、托物言志、言曲互為心聲的目的。
《冰雪奇緣》穿插大量奇幻的場景。姐姐艾爾莎的冰系魔法交替展現,把人物內在心緒,坦然呈現。艾爾莎的每一次情緒起伏跌宕,總能伴隨魔幻法術,飛舞雪花,敘說著主人公矛盾情感。童趣盎然時,點雪成堆,雪渣柔軟細滑;暢快淋漓時,它們是大片幾何體組成的氣勢恢弘城堡;焦慮困惑時,它們變成扭曲的冰柱和漫天飛舞的雪花;喜悅時,它們清脆柔和,裝點著晶瑩剔透的冰雪宮堡每一處景致;傷感時,它們面目猙獰,肆掠原野上每一塊綠意,最后在空中靜止,仿佛也為妹妹悲痛欲絕。所以這些情景交融描寫與細節上的穿插,可以看出整個制作團隊認真負責的態度。他們知道穿插特效不是為了炫技,而是為了敘事。3D技術的酣暢淋漓的發揮,讓綺麗多姿的冰雪世界與人物內在的心理變化完美交融,向觀眾傳達了一個信息:冰雪是愛爾莎自我防御的外在表現,這種防御一層層累積,開始可能是美麗的藝術品,后來卻變成尖銳可怕的冰箭,唯有真愛才能解凍大地,間接地呼應了主題。
《冰雪奇緣》背景音樂和歌曲在劇情中穿插也十分到位。所穿插九首歌曲,交替出現在九中不同的場景,歌詞如詩,感人肺腑。這些歌曲在塑造人物、渲染情緒或者推動劇情方面,發揮了應有的作用,達到了與影片的高度契合。比如,歌曲《Let It Go》(隨它去吧)通過相似的排比語句和旋律的重復,干凈利落地實現情緒轉折,實現內心壓抑盡情的宣泄。強勁的配樂結合畫面肆意揮灑的魔法、堅定的表情與開闊的步伐、冰封的橋梁與崛起的宮殿,與旋律此起彼伏、相映成趣,襯托艾爾嶄新的形象。她不再受宮廷禮儀的束縛、不必為魔法隱藏絞盡腦汁,只管盡情釋懷。歌聲落處是狠狠的關門聲,穩準狠地收尾,一如現在的她,冰冷無畏。再如穿插《Fixer-Upper》(正待修葺的房子)RAP式的說唱曲調,看似石獸精靈們在諷刺克里斯托夫渾身毛病,好似急需修葺的老房子,實則夸獎他內心的樸實無華。可以說,正是在這首直白的“做媒曲”,安娜和克里斯托夫才第一次真正意識到對彼此的喜歡。如沒有此處的鋪墊,后面安娜在王子背棄后的醒悟以及克里斯托夫冒雪返回的營救,就缺乏說服力了。
誠然,音樂是電影藝術不可或缺的藝術語言,它的穿插使用能將觀眾的視覺與聽覺感受結合起來,加深觀眾感官的刺激以及心靈的震撼,幫助觀眾更加深入地理解影片所要傳達的內涵6。《In Summer》(在夏天)是雪寶出場時唱的,滑稽搞笑的唱詞,無疑突出了雪寶的調皮可愛。這種“橫生枝節”式的懸念性穿插可能使整個歌曲突然和故事主線產生脫節,使安娜本來驚險緊張的路途出現停頓,但是卻讓觀眾緊張的情緒得以舒展,雪寶的個性特點得以張揚、也讓共同歷險劇情產生交替推進的效果。
迪斯尼動畫電影能夠賺足觀眾的眼球,講究的是謀篇布局,追求構思的精妙、情節的曲折生動,這一切情節構建手法得益于鋪墊與轉折、伏筆與照應、穿插與渲染的靈活運用。當然,敘事藝術手法遠不止這些,深究《冰雪奇緣》的故事,其實還大有可供挖掘之處。如對動畫角色的塑造新穎獨特,主題表現頗具新意。為了體現的“追尋自我”“做回自己”“真情消融凍結的心”等主題元素,影片中還運用反差對比手法,特寫寒意習習的冰花和暖意融融的親情,運用懸念、分合、誤會、巧合等手段,打造全新版的王子與平民、公主與姐妹、王子與公主的形象,在人物關系、心理活動、故事情節等方面時不時的讓觀眾迷惘焦慮、揣摩期待,忽而柳暗花明、豁然開朗,忽而復雜情緒交錯融合,在意想不到與恍然大悟中,獲得審美的滿足,確實是一部值得男女老少細細品味和賞析的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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