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辦廠有多難

徐穎

由于在美國“最窮縣”阿拉巴馬州威爾考克斯縣投資1億美元，河南金龍精密銅管集團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金龍集團”）至少在中國已經成為一家著名企業。

在可能于7月上旬召開的一次美國高級官員—中國企業家的圓桌對話中，它的負責人也被邀請，參與探討在美國投資的問題。

與中國地方政府不相上下的熱情和優惠條件，以及比中國嚴格許多的程序與手續，是金龍集團在美國建廠的雙重體驗。

如果在更長的時段內回溯這座工廠的建設歷程，恐怕還要提到中國精密銅管行業在國內、國際的競爭故事。在這個故事中，不僅可以看到“讓制造業重回美國”的努力，還有國際大視野中對制造業的爭奪。

關稅高昂推動在美建廠

如今，金龍集團董事長兼總裁李長杰對于自己在阿拉巴馬考察時的境遇記憶猶新。

“第一次去阿拉巴馬州考察，對方接待規格很高。警察摩托車隊開道，加長林肯，很氣派。阿拉巴馬州州長和州聯邦議員都出席了晚宴。第二天，政府協同電力集團出動商務專機接送。”李長杰對《瞭望東方周刊》回憶說，這個電力集團就是后來為金龍集團供電的企業，它對這個用電大戶的到來充滿熱情。

制冷用精密銅管是一個充分競爭的行業。20世紀80年代以來，隨著中國家電業的快速發展，帶動了中國銅管業的崛起。

當年中國建設的幾十條冰箱空調生產線引自意大利、德國、日本等地。在國內安裝成功后，突然發現生產冰箱的主要零部件如銅管、壓縮機等仍然掌握在外國人手中，不得不花費大量資金進口。

作為一家典型的“中國制造”企業，在前往美國建廠之前，金龍集團遭遇過的最大挑戰是與芬蘭奧托昆普公司的漫長專利訴訟。1994年金龍集團曾從奧托昆普集團引進銅管生產線。

“事實上這些設備是試驗線，根本無法生產出產品，企業大額虧損。1994年，總廠虧損4000萬元，負債率高達116%。”同時身為中國科學院精密銅管工程研究中心董事的李長杰說，1995年他們的技術研發取得重大突破。

5年后，奧托昆普集團以侵犯知識產權為由不允許金龍集團設第二條生產線，還從金龍集團挖人，在中山設立了生產線。

后來雙方一度和解。但2001年，為了順利加入WTO，中國在知識產權法領域作出了一系列調整，其中包括將在中國申請的發明專利保護期由原來的15年延長到20年。

芬蘭公司不僅在中國再次提起訴訟，并在2004年金龍集團產品大規模進入美國時，又在那里發起訴訟。

最終，金龍集團以銅管換現金的方式，從自己在美代理商——一家美國最大的銅管公司那里獲得了資金，才渡過難關。奧托昆普也于2005年徹底退出美國市場。

金龍集團于2009年開始考慮在美國建廠的直接原因是，美國雖然是世界上僅次于中國的銅管第二大需求國，但關稅高昂。

自2009年開始籌建美國工廠開始，金龍集團和作為下游產業的合作伙伴，一共支付了2500萬～3000萬美元稅費。

此前為了接近美國的下游產業鏈，金龍集團在墨西哥的工廠已于2009年10月18日正式投產。

很難說清美國對這類制造業產品征收高額關稅的根本原因。但它的最直接效果，就是在奧巴馬提出讓制造業重返美國之后，金龍集團這家中國大型銅管企業在美國投入了1億美元。

面對這家當時在行業內已經頗具實力的中國企業，除了阿拉巴馬州，德州、阿肯色州都表示了積極態度。阿肯色州政府不但派代表團來河南考察，還邀請金龍集團赴美考察。

“最優厚”的條件

李長杰說，最終選擇落戶阿拉巴馬的原因是對方提供的條件最為優惠。

阿拉巴馬州政府對金龍集團提供了五項主要的減稅政策：對其非教育部分財產稅，減免10年；與建設相關、針對有形的個人財產和被納入項目并被使用的應納稅的服務交易稅，其非教育部分減稅；與地方實體購買和轉讓項目地塊相關的抵押貸款和登記稅減稅；減免州所得稅。因這些政策，金龍集團在建設期約受益200萬美元。

而2005年中國開始調整稅收政策：有色加工領域的銅管出口退稅從過去的17%，下調為5%。國內企業與國外同行的競爭優勢減弱，銅管企業出口利潤大為降低。

加之激烈的國內競爭，中國的銅管生產企業自高峰時的300多家減少為目前相對有一定規模的10多家。

金龍集團美國公司總經理張旭輝告訴本刊記者，雖然其他州也非常熱情，但沒有與阿拉巴馬州相當的優惠條件。

此外，由于該地公共實體將從項目的運營中獲得經濟利益，阿拉巴馬州政府將最多拿出2000萬美元，分8期來支付公司在項目的開發、建設和設備安裝過程中所承擔的資本支出。目前該筆款項已經到賬1500萬美元。

除了現金補貼和稅收優惠政策，州政府還提供了幾乎免費的項目用地，并且花費500萬美元改造變電站，投入400萬美元建設產品運輸所需的鐵路大橋。

其實，阿拉巴馬州的最終目的并不是1億美元投資和它可能創造的500個就業崗位，“想通過我們吸引制冷企業在附近建廠。制冷企業距離銅管材料加工基地越近成本越低，美國政府也想為古德曼等空調商在阿拉巴馬建廠做準備。”李長杰說。

阿拉巴馬州甚至還打算幫助金龍集團解決“反傾銷”問題。

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曾于2010年10月26日作出仲裁，金龍在中國和墨西哥的工廠分別需要交納11.25%、28.16%的反傾銷稅。

金龍美國工廠所在的阿拉巴馬州托馬斯維爾市市長謝爾頓·戴曾與律師前往華盛頓，用了將近一周時間進行摸底。

然后，他們拜訪了阿拉巴馬的兩位參議員，并約見了美國商務部、美國國際貿易管理局的官員，咨詢在聯邦層面上對沖反傾銷稅的方案。

這兩位議員都是美國國會參眾兩院里最為知名的保守派議員。

正是這次從聯邦層面上的運作未果，阿拉巴馬州議會參議院才通過“阿拉巴馬關稅補貼法案”。endprint

它規定了直接投資超過1億美元、創造超過100個就業崗位等條件后可以享受的優惠待遇，差不多就是為金龍集團量身定制的。

2013年6月初，美國商務部對原產于中國的無縫精煉銅管材作出反傾銷行政復審終裁，裁定中國涉案企業金龍精密銅管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的傾銷幅度為 0.00%。

“最繁瑣”的手續

2012年初，金龍集團與阿拉巴馬州簽訂了投資協議。經過近8個月的準備和許可辦理，雙方于2012年8月底簽訂了基建施工合同。

2014年春天，總用地約670畝、年產6萬噸精密銅管的工廠竣工投產，成為中國在美國投資最大的項目之一。

期間，“一方面，天氣影響建廠。近兩年地處美國南部的阿拉巴馬州一直多雨，在這種情況下把300畝森林平掉，建設起工廠，難度相當大。另一方面在美建筑費用很高。一個占地4萬平方米的廠房，僅建筑費支出就高達5300萬美元。相比之下，在國內建設同樣的工廠，僅需4300萬人民幣，不到美國的六分之一。此外，工人最低工資線也高于2000美元。”李長杰說。

不過，在美國購買潤滑油、汽油、柴油等比國內便宜大約20%，當地政府還承擔了員工的培訓和人才庫的建立。其中，阿拉巴馬州商務廳下屬的工業發展培訓機構負責為企業建立用人資源庫，并進行入廠前的基本知識培訓等。

張旭輝告訴本刊，在建廠手續方面，美國政府要求的認證和許可較多且程序嚴格。

這些許可涉及空氣排放許可、國家及州污染物排放許可、暴雨污染防止計劃、聯邦水源清潔行動計劃審批、濕地保護與影響許可和建筑許等，乃至前期的文化資源調查等等。

每種許可的辦理過程都有一套嚴格的、公開的法律程序，公司必須按部就班地逐步申請。

其中，濕地保護與影響許可的管理部門來自美國陸軍工程部，公示過程中動物保護協會還要參與論證，程序之復雜和嚴謹，“不是一般可以想象的。”張旭輝說。

這些許可的辦理都需要聘請專業的機構或律師來代理。

“而且，美國對法律、環境、安全的重視性和警惕性都很高，在美投資的中國企業一定要做好設備、工藝的創新準備，以達到嚴格的安全標準。”張旭輝解釋說，“比如濕地許可的辦理過程中，美國對濕地分為四類，必須聘請專業的地勘方面的專家和相關方面的律師一塊工作才能完成。”

他強調，在移民局辦理工作簽證時，一定要保證所提供的每個人的工作經歷、個人及家庭背景情況是清楚的。

美國移民局非常介意有軍人背景或家庭有軍人背景的人員辦理簽證，審核非常麻煩。辦理簽證的時間取決于簽證種類，不過一般都要準備比規定多一倍的時間。

同時在美國建廠的中國企業需要做好社區工作，也就是說把自己當作社區的一分子，為社區發展多作貢獻。

具體說，企業在社區的環境保護、教育資源投入和體育文化設施方面要作適當的投入，并積極參與地方政府和商務的相關活動。

除了程序方面需要仔細準備之外，前期的考察更為重要。張旭輝說，要根據公司的實際情況，考慮客戶的地域分布，人力資源需求的構成、運輸及港口情況、對電力、水及各種運輸方式的需求，以及當地對外來投資、工業發展的支持力度等。

如今，這家企業正在平穩、安靜地運轉，新的挑戰也許還會隨時降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