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廣華 何明圓
1932年12月,紅四方面軍突破國民黨第四次“圍剿”,從鄂豫皖入川,開創了中國第二大蘇區——川陜革命根據地。川陜革命根據地總面積約4.2萬平方公里,人口600多萬,有縣級蘇維埃政權40多個,是中國共產黨在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的重要紅色政權。
1933年11月18日,為了廣泛開展土地革命,打破敵人的經濟封鎖,紅四方面軍造幣廠﹙又稱川陜省造幣廠﹚在通江城郊西寺成立,廠長由紅色理財專家、紅四方面軍總經理部(即后勤部)部長、川陜省蘇維埃工農銀行行長鄭義齋兼任,成為那一時期各根據地中最具規模的造幣廠。對于統一根據地幣制,活躍根據地金融;穩定根據地物價,改善根據地人民生活;促進根據地貿易,發展工農業生產;鞏固川陜蘇維埃政權等發揮了重要作用。
半年后,為了避敵機轟炸,紅四方面軍造幣廠遷移至通江縣得漢城。1934年11月又因形勢所需,遷至旺蒼縣黃洋鎮爛槽溝。1935年4月,紅軍長征北上撤離時,將鑄幣機器沉入旺蒼壩東河亭子沱和馬家渡口深潭,歷時17個月的造幣廠才完成了她的歷史使命,比中央紅軍創立的井岡山紅軍造幣廠還多堅持了一年。
如今,紅四方面軍造幣廠遺址及生產的各類貨幣,已經成為了珍貴的紅色歷史文物,成為川陜蘇區紅色政權的象征,成為見證那段紅色歲月的歷史印痕,在中國革命貨幣史上書寫了光輝燦爛的一頁。
誕生于戰火之中
上世紀30年代初期,四川軍閥連年混戰,苛捐雜稅名目繁多,大小軍閥獨霸一方,四處設廠造幣,舊政府、銀行、商會又濫發紙幣強行使用,貧苦老百姓掙扎在水深火熱之中。紅四方面軍入川時,只帶有少量鄂豫皖蘇維埃一元銀幣和紙幣,僅供軍隊內部使用。由于沒有發行和使用蘇維埃政權的法定貨幣,致使紅軍給養、蘇維埃政府的財政收支和根據地經濟發展受到嚴重制約。
為了打破敵人的經濟封鎖,幫助川陜根據地軍民度過艱難的歲月,通江解放不久,紅軍即著手建立川陜省蘇維埃工農銀行及造幣廠。
1933年1月,紅四方面軍襲擊了陜西“南大門”的鎮巴縣,繳獲了川陜邊游擊司令王三春部制造銅元的機器以及部分銅料。同年8月,又一舉端掉了四川軍閥楊森在營山的造幣廠,將包括石印石版的全部物資從羅江口用船運到了通江城。緊接著,又攻占了川軍諸侯李家鈺建在南部縣謝家河的造幣廠。然而由于造幣設備不全,技術人才奇缺,正規的造幣廠一時還無法建立起來,僅在一些作坊制造批量很小的紙幣和布幣,遠遠不能滿足日益壯大的紅色政權需要。
1933年2月,川陜省蘇維埃政府公布了《川陜省蘇維埃組織法》,確定設立工農銀行,“制造蘇維埃貨幣,統一幣制,流通蘇區金融,實行對工農的低利息和無息借貸,幫助合作社發展的戰略。”
1933年10月17日至27日,紅四方面軍抓住敵人兵力分散,后方空虛的有利時機,秘密集結主力10多個團發起了宣達戰役,打擊盤踞宣漢、達縣、萬源、城口等地的國民黨軍第23軍,重創了四川軍閥劉存厚部,斃、俘其4000多人,繳槍8000多支、火炮36門、電臺2部和子彈500多萬發,銀元100多萬兩,布匹20萬匹,棉衣2萬余套,蘇區向東擴展約150公里,將通南巴地區與川東游擊根據地完全連成了一片。紅四方面軍由入川時的1.5萬人擴展到8萬多人。
劉存厚是四川簡陽人,早年畢業于日本陸軍士官學校,歷任重慶鎮守使,四川護國軍總司令,四川督軍等職。1924年,被北京政府任命為川陜邊防督辦,盤踞達縣、宣漢、萬源、城口地區十年之久。劉存厚在達縣建有占地約600畝的兵工廠和造幣廠,工人近千人,機器設備140多臺,其造幣廠的規模、設備、技術力量在軍閥造幣廠中首屈一指。
尤為可喜的是,由于敵人倉皇逃竄,劉存厚耗巨資建立的兵工廠、被服廠、造幣廠全部落入紅軍之手,計有各種機器138臺,其中,屬造幣設備的有英、德、日造的大圓車、碾片機、印花機、滾邊機、搖光機、制模機、銀爐、磨光工具等,另有銅磚800多塊,每塊重約四五十公斤,雜銅l萬多公斤,濃硫酸、硝酸100多缸,每缸重50至100公斤,進口鋼材5000公斤,焦炭1萬多公斤等造幣原材料。對于這段史實,當年著名的報業經營者胡政之創辦的《國聞周報》曾予以詳細報道。
為了將這些機器設備搬運到根據地,川陜省蘇維埃工農銀行行長鄭義齋和紅四方面軍總醫院政治部主任張琴秋動員了5000多根據地軍民,肩挑背扛、水陸兼程,行程300多里才將這些機器設備搬運到通江。鄭義齋親自出面,動員原造幣廠的技師工人到根據地工作,并組織他們負責設備的拆卸和安裝,為建立紅四方面軍造幣廠奠定了極其重要的基礎。
1933年11月18日,紅四方面軍造幣廠在通江城郊西寺一座大廟成立,廠長由鄭義齋兼任。從此,紅軍有了自己的造幣廠,并開始制造和發行川陜革命根據地貨幣。
川陜革命根據地法定貨幣的發行,對于促進經濟發展,以雄厚的經濟實力鞏固政權,保證革命戰爭勝利發揮了重要作用。
據史料記載:紅四方面軍造幣廠成立后,日造銀元大約七八百元,銅元約5000枚,石印局的紙幣和布幣印刷,用石印機3至8架,每架日印量約9000張。到1935年8月不滿兩年時間,共發行紙幣和布幣200萬元以上,銀圓50萬元以上,銅圓30萬元以上,其中,銀幣和銅幣的鑄造和發行量之大,居我黨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各根據地首位,為突破敵人的經濟和軍事封鎖作出了巨大的貢獻。
壯大于危難之際
紅四方面軍造幣廠的發展與壯大,有一個人居功至偉,他就是川陜省蘇維埃政府財政經濟工作的主要領導人鄭義齋。
鄭義齋,原名少之,1901年生于河南許昌,1927年入黨,在中共中央做交通工作,1930年任上海義齋錢莊經理,改名鄭義齋。1932年任鄂豫皖蘇維埃政府財政委員會主席,紅四方面軍入川后,任中共川陜省委委員、川陜省蘇維埃政府執行委員,省政府財政委員會主席、川陜省蘇維埃工農銀行行長、造幣廠廠長。1935年5月參加長征,歷任紅四方面軍政治部敵工部部長、總供給部部長、西路軍供給部部長。
為了吸引技術力量,鄭義齋決定:凡是過去在軍閥造幣廠任職的,只要愿意留下來工作,一律歡迎,唯技術和本領使用。紅四方面軍總部和川陜省委、省蘇維埃政府還專門發布公告:“對于醫生、軍人、技師、熟練工人、科學家、文學藝術家等專門人才,及一切知識分子和學生,不但不殺,如果這些人愿意忠誠在蘇維埃政權下服務,政府予以特別優待。”紅四方面軍造幣廠鼎盛時,工人達200多人。1934年春,造幣廠隨川陜省工農銀行遷至通江苦草壩得漢城里張家四合院內。
鄭義齋特別重視人才。何陽洲原是國民黨兵工廠的技術骨干,技藝高超,紅軍端掉了敵兵工廠后,經教育啟發,他愿意留下來為紅軍服務,并專門設計了鑄造銀幣、銅幣的印花鑄字的“鐵羅漢”壓機,鄭義齋任命他為造幣廠和兵工廠的總技師,并兼任子彈廠的廠長;學生干部李凡山,在造幣廠專管造幣技術,肅反中兩次險些被殺害,由于鄭義齋親自出面保護,才幸免于難。
紅四方面軍造幣廠除設廠長、副廠長外,還下設生產股、制模股、修理股、管理股、生活管理股等機構。內分石印局和造幣廠。石印局設在通江縣苦草壩街道李家院子,機器8部,工人30多個。除印制布幣、紙幣外,更多的是兼印稅票、傳單、文件、報紙。造幣廠按工種分為熔化、輾片、宰片、淬火、沖坯、滾邊、印花、正漿、磨光等車間,專門鑄造蘇維埃銀幣、銅幣。造幣廠品種和形制計4類19種。其中在蘇區內流通紙、布、銅、銀四大類15種。具有代表性的種類和形制有壹串紙幣、叁串紙幣、壹圓紙幣、貳串布幣、壹圓布幣、五分銅幣、小200文銅幣、大200文銅幣、500文銅幣、壹圓銀幣等。與“壹圓”銀幣相配套的還有“伍角”和“貳角”銀輔幣。
紅四方面軍造幣廠有嚴格的規章制度。凡進出廠人員均要接受檢查,并佩戴出入證。工廠實行考勤制度,每班工作6至8小時,產量多、質量好的獎勵,曠工、遲到和工作差的扣發工資。因事缺席或生病者必須請假,經廠長批準后才能離崗,且上午出廠,下午必須按時返廠。職工一般不允許同外面的人接觸,即使會見親朋好友也有時間限制。工人按技術高低、質量好孬發放工資,低至3元,最高可達40元,如遇加班則另發獎勵工資。廠里還建立了工會和共青團組織,職工的文化學習,體育娛樂活動等都搞得生機勃勃。
紅四方面軍造幣廠除了鑄造蘇維埃錢幣外,還大量仿制國民黨袁大頭、孫小頭以及四川漢字銀幣。并用所造銀、銅元及仿制的銀幣,從重慶、成都、西安、武漢等地購買了武器彈藥、藥品、電臺、電池、有線電話、地圖、醫療器械等大量急需軍用物資,用以接濟紅軍部隊。
那么,造幣廠的原料又是從哪里來的呢?據有關資料記載:主要來源于繳獲敵人和沒收土豪劣紳的銀磚、銀錠、首飾、器皿等;根據地群眾捐獻的銅盤、銅碗、銅壺、銅盆、銅箱扣、銅門鎖等;以及從白區購進一部分。從原料到成品要經過八道鑄造工序,才可入庫或發行。當時,紅四方面軍造幣廠造的銀幣,工藝精湛,質地優良,含銀成分及重量均比白區銀元高,故在兌換時也要比白區銀元多兌一串。
為了防止敵人假冒仿造,紅四方面軍造幣廠還采取了許多防偽措施,即在票面圖案花紋和文字中添加暗記,5種顏色套印,并使用了變體美術字和藝術性較強的圖景、人像等花紋圖案。貳串、叁串布幣上,每張印有正方形、橢圓形、大小長方形的4顆印章,這些印章有些是鈔票專用印章,有些是金融負責人私人印章,有些是政府或銀行的公章,并不定期更換票面顏色和版式。從白區購買或獲得較高質量的印鈔專用紙,就地取材制造印鈔專用布或紙張。
為了使川陜根據地貨幣更為廣泛地發行和流通,川陜省委、省蘇維埃政府、紅四方面軍總部連續發出布告,規定“各機關和個人所需要的物資,必須用金錢或物資購買”。故而,川陜蘇維埃貨幣,在4.2萬平方公里,人口600多萬的根據地通行無阻。紅軍開拔,機關轉移,經濟公社搬遷時,所有人員包括可靠的俘虜都要背貨幣行軍。紅四方面軍長征路過的廣大城鄉,乃至部分少數民族地區,至今都留下了一些數量不等、品種不同的川陜根據地貨幣。
西路雄師渡河征,爬冰臥雪聞殺聲。千里河西紅旗展,血染祁連照昆侖。1936年10月,時任西路軍供給部部長的鄭義齋隨部隊西渡黃河,轉戰河西走廊;1937年3月,在石窩戰斗中壯烈犧牲,時年36歲。
轉移于長征之前
1934年11月,紅四方面軍召開了清江渡會議,制定了依托老區,向甘南發展新區的“川陜甘計劃”。紅四方面軍主力隨即西移,15個團計數萬紅軍集結于旺蒼城附近。川陜革命根據地黨政軍首腦機關西北革命軍事委員會、紅四方面軍總指揮部、中共川陜省委、川陜省蘇維埃政府等46個黨政軍機關進駐旺蒼。一時間,旺蒼壩成為川陜革命根據地政治、軍事、經濟中心。張國燾、徐向前、陳昌浩、王樹聲等在此部署指揮了廣昭、陜南和強渡嘉陵江三大戰役。小小古鎮紅歌飛揚,紅旗招展,成為了一座名副其實的紅軍城。
紅四方面軍造幣廠也隨之遷至旺蒼黃洋鎮爛槽溝。
黃洋鎮位于旺蒼中南部,離縣城僅9公里,面積106平方公里。因以前居住黃、楊二姓而得名。境內有大規模溶洞群,形形色色的鐘乳石千姿百態。早在1933年,紅軍就在這里設置了店子壩、爛槽里兩個鄉蘇維埃。爛槽溝三面環山,一面臨廣巴要道,既方便又隱蔽,是一個安置紅軍造幣廠的理想之地。
紅四方面軍造幣廠占地面積約700平方米,建筑面積約500平方米。坐西向東,四合院布局,建筑由門廳、正房及南北廂房組成。穿斗梁架,單檐懸山式屋頂,小青瓦屋面。如今,盡管這里已是一排排嶄新的農家小院,碧綠的阡陌稻菽,但從保存至今的舊址中,人們仍然可以看到當年紅軍夜以繼日制造貨幣的歷史遺跡。
據說,當年這里住的是富有人家,紅軍造幣廠從通江遷來后,工人們邊安裝,邊生產,繼續鑄造銀幣、銅幣,印制紙幣和少量布幣。銀幣、銅幣車間和保管處設在爛槽溝楊家院子,紙幣、布幣車間設在張家大院。造幣廠下屬的生產股、制模股、修理股、生活管理股也設在張家大院和相鄰的幾個院子里。由于當時戰爭形勢緊迫,工廠實行每日三班8小時輪班作業、超產得獎制度。僅4個月就趕造了銀元2萬多元,銅元1萬多元,以及大量的紙幣和布幣。還仿制了相當數量的袁大頭、孫小頭及四川漢字銀幣,這些貨幣在川陜蘇區廣泛流通,徹底改變了當地自給自足的“實物經濟”。
如今,在距旺蒼30公里的“木門軍事會議陳列館”里,還陳列著十分珍貴的紅軍貨幣和照片。人們在這里可以看到,川陜蘇區各種貨幣票面的設計和印刷,都具有鮮明的政治色彩和精湛的藝術價值。這些貨幣的票面上有“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的字樣,還有由錘子、鐮刀組成的中國共產黨黨徽圖案。布幣、紙幣“一元”券上,有馬克思、列寧、斯大林的頭像。紙幣“三元”券上,列寧的半身像是身著黑呢西服,系紅領帶,左手拿講話稿,右手揮動拳頭的圖案。金屬硬幣上鑄有“全世界無產階級聯合起來”,“土地歸農民,政權歸蘇維埃”等文字和紅旗、鐮刀、斧頭、五角星等圖案。
據黨史資料記載:這些圖案的設計者,是由時任紅四方面軍總政治部秘書長的廖承志設計的。那時,28歲的廖承志正受張國燾“左傾”路線的排擠和打擊,長征路上,廖承志由張國燾的警衛排押著,每到一個地方住下,就被關起來,卸下手銬他就書寫標語、布告,或繪制地圖和貨幣圖案。有時候時間要求很急,他顧不上吃飯和睡覺,也要按時完成任務。共產黨人這種革命的樂觀主義,難能可貴的曠達胸懷,令參觀者肅然起敬。
蒼溪是紅四方面軍長征的出發地,僅在蒼溪縣文管所收藏的紅軍布幣就有1420多片,殘損的布幣數千片。這些布幣有紅、白、藍三種顏色,分為壹串、貳串、叁串三個品種。正面上方是“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字樣,中間為鐮刀、斧頭、五角星、拳頭組成的圖案,下排注明“1933年”;背面是黑體美術字“增加工農生產,發展社會經濟”字樣。
據有關媒體報道,近年來,陜西洛南縣、丹鳳縣、寧夏西吉縣也先后發現“川陜省蘇維埃”的紅軍銅幣。安徽收藏者老李珍藏了一枚非常罕見的“川陜省造蘇維埃銀元”,直徑39毫米,重約26.2至26.7克。正面中央珠圈內為大寫面額“壹元”字樣,外圍上環是“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字樣,下環是“川陜省造幣廠造”,兩側分列有五角星;背面圖案中央是地球,地球正中綴有鐮刀、斧頭,外圍上環是“全世界無產階級聯合起來”字樣,下環是“一九三四年”,兩側分列有4瓣花星。據悉,一枚品相極佳的“川陜省造蘇維埃銀元”,經過眾多買家激烈角逐,最終竟以10.58萬元的高價落槌。
1935年4月中旬,紅四方面軍造幣廠隨主力紅軍撤離旺蒼,進行長征。造幣機器設備用了20多匹騾馬拉到旺蒼壩東河岸邊,因不便轉移,工人們將大部分機器沉到東河的亭子沱和馬家渡的深潭中,只帶走了較為新式的印鈔套版。1935年7至8月間,川陜蘇區貨幣停止發行。紅四方面軍造幣廠結束了她的歷史使命,其在旺蒼的舊址于1992年被命名為縣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成為光耀千秋,彪炳史冊的紅色記憶。
或許是一種歷史巧合,紅四方面軍造幣廠撤離旺蒼31年后,20世紀60年代中期,中國印鈔造幣總公司下屬六大印鈔廠——東河印制公司也在這里誕生,歷時30多年,續寫了中國貨幣歷史上的新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