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屁股這件事

寶玉挨打，是《紅樓夢》中一出重頭戲。曹雪芹用很大篇幅描繪了這個事件本身，及其前因后果，寫得曲折有致，波瀾起伏，精彩紛呈，令人嘆為觀止。賈寶玉因“不肖種種”，被老爸狠狠地揍了一頓屁股，以至打得臀脛青紫，動彈不得，險些背過氣去，將息了幾個月才痊愈。

從賈政的追悔可以看出，打屁股這件事，本意不在傷害而在懲戒，象征意義大于實際意義，以至今天仍然有人以此為由教訓孩子。但無論動機如何，打人畢竟屬于家庭暴力，理應為現代文明所排斥。若從社會倫理學角度看，作為懲戒手段，打屁股在我國有著悠久的歷史傳統，而且不論家國朝野，均有先例和遺風。不過，朝廷與民間在這件事的說法上不同罷了。起始于隋唐、遍施于金元、興盛于大明的廷杖，說白了就是打屁股。

據史料記載，自明太祖鞭死永嘉侯朱亮祖和長子朱暹開始，明朝的廷杖愈演愈烈。起初被廷杖的還只是一兩個人，后來同時廷杖的大臣竟達百人以上。那些觸犯了龍顏的臣子們，當廷扒下褲子被打屁股的情形，說來有些滑稽，其實相當殘忍。輕者皮開肉綻，血肉橫飛，重者導致殘廢甚至一命嗚呼，打死人的事經常發生，有時一次廷杖就有十幾人斃命。

當廷被打屁股盡管一點也不好玩，弄不好還會喪命，卻有人甘愿找打。被廷杖的大臣，雖然難免皮肉之苦，但很快就會以犯顏直諫、面折廷爭而名聞天下。所以，為了博得個好名聲，有的臣子竟然拿自己的下半截冒險，刻意地與朝廷作對以騙取廷杖。真正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古代官場之怪現狀，往往就發生在這些追名逐利的人身上。

打屁股這件事，通常是自上而下的行為，就是說地位高的打地位低的。如，長輩打晚輩、主人打奴仆、官家打平民、皇帝打大臣等等。但在春秋時期的楚國，貴為一國之君的熊貲，竟然被臣子當廷打了屁股，而且還不能告饒，這在我國歷史上是不多見的。

熊貲是楚武王熊通的兒子楚文王。敢打他屁股的人名叫保申，是楚武王為熊貲聘請的老師。保申為什么要當著文武大臣的面打楚文王的屁股呢？因為這是楚武王為保兒子繼承帝業立下的“家法”。在保申的督導下，熊貲早年受過嚴格的教育。由于父王在位時間長達五十一年，熊貲接班時已老大不小了。人到中年的楚文王，本應轟轟烈烈地干一番事業，但他在即位之初，卻不思進取，不務正業。據史書記載，文王曾得到一條善獵的“茹黃之狗”，又得到一副名為“宛路之恧”的利箭，便牽黃擎蒼、背弓挎箭外出打獵，興奮之余，三月不歸。后來，他又得到了云夢美人“丹之姬”，就更是恣意逍遙，竟然一年不理朝政。良犬、利箭、美姬是文王的“三寵”，同時也成了羈絆他成就帝業的“三害”。

保申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就對文王說，臣受先王之命管教于你，不敢稍有懈怠。如今你縱情淫樂荒廢了朝政，倘若放任不問，就有違先王重托了，臣請大王快趴下來受罰。文王說，我已不是三歲小孩子了，當著大臣的面打我屁股，豈不令諸侯恥笑？學生有過該當懲罰，先生能不能換個方式啊？保申說，不成！先王遺命不可廢，臣寧可開罪大王，也不能有負于先王的重托。聽這口氣，這頓屁股是非打不可了，文王只好趴在地上。于是，保申按照先王的家法，將五十支細荊捆成一束，兩膝跪地，對文王的背臀，先讓它高高地舉起，然后輕輕落下，如是者三。

文王覺得老師是在做樣子，便不屑地說，反正打屁股的名聲已傳出去了，您就干脆打重一點吧。保申說，臣聞君子受笞知辱，小人受笞知痛。如今大王不以為恥，不思悔改，即使把你屁股打爛了又有何用？事已至此，是老臣對不起先王啊！說著，保申快步走出門去，要投水以請死罪。保申以死相諫，讓怠政的文王幡然醒悟，他不無感動地說，這都是學生我犯渾，先生您有什么罪過呢？于是，便把保申請了回來，殺掉良犬，折毀利箭，趕走美女，歸心政務，勵精圖治，振作有為，終于使楚國繼續走向強盛，以氣吞山河的非凡之筆寫下了光彩照人的歷史一頁。如此看來，保申笞君之舉功莫大焉，打屁股這件事確實也能名垂史冊！

（選自《觀世留音》/王兆貴 著/江蘇文藝出版社/2014年2月版）endprint